中國最盛大的春節,終於隨著元宵節的結束而落幕,多少年輕男女在經歷一個假期的相親和催婚後,不由有點劫後餘生的慶幸。
結婚生子是我國千年來不變的話題,連典型的好萊塢式的中國電影《喜宴》也未能倖免
,催婚、逼婚,一場令人啼笑皆非的“喜宴”,張燈結綵,高朋滿座,在歡呼雀躍的氛圍裡,卻讓人莫名覺得壓抑。
十年寒窗無人問,一舉成名天下知。這部讓李安一躍成名,享譽天下的《喜宴》,終成就了這個一度落寞到,在家庭中默默做了6年家庭“煮夫”的男人,一時間他名聲四起,享譽國際。
電影《喜宴》的主創人員
《喜宴》無疑是李安最經典的作品,也是他“家庭三部曲”中最為成功的一部
,在1993年播出後,便先後斬獲第43屆柏林國際電影節金熊獎、第30屆臺灣電影金馬獎等。
這部影片也是李安否極泰來時,
唯一一部本人親自出境的作品
,儘管在片中,
他僅有一句臺詞“你正見識到五千年性壓抑的結果”
,而這個一閃而過的鏡頭,卻是《喜宴》整部影片中的點睛之筆,真正的核心所在。
中國是禮儀之邦,講究
“發乎情,止乎禮”
,要有君子之風,不行逾越之事,因而與西方國家相比,中國人顯得更加保守,
對“性”更是諱莫至深,甚至到了談“性”色變的地步
。
當年,賈平凹的都市小說《廢都》,便是因為對“性”的著墨太多,即便是在刪減後,也出版僅3月便被禁長達16年之久,而首發時間便是1993年。
而李安在《喜宴》中主要以輕喜劇的鋪陳手法,巧妙融合中西方文化,
將中國家庭中父權文化和性壓抑的話題搬上大銀幕,大膽地將困擾中國人千年來“性”問題,
來一場直面的解刨和探討,古人云:食色性也,君子好色不淫。
藏而不露,或許並非是最好的解決方式,反而讓很多人都在其中苦苦掙扎,形成一個新的“中國式”家庭困局。
中國式無處不在的催婚
將現實的鏡頭調轉向影片,影片中的男主角高偉同,從小在臺灣長大,但長大後飛躍太平洋,遠赴美國讀書,畢業後在家人的資助下,他開了一家地產公司,並順利獲得美國身份,從此開始定居紐約,揭開自己人生新的篇章。
年輕有為的高偉同在美國混得還算如魚得水,一度逍遙自在,
但來自大洋彼岸母親的一段越洋錄音信件,卻漸漸打破了他平靜的生活
。
畢業前,父母每天在你耳邊嘮叨別早戀,但畢業後,他們催婚的節奏卻如坐火箭一般,讓你恨不得插上翅膀,飛躍崇山峻嶺,只願離得他們遠遠的,好躲開他們對你人生的安排和掌控,
可是隔著萬水千山,高偉同依舊逃不脫這樣的煩惱
。
母親的來信關注的無非就是兩件事,
一件是讓他照顧好自己,注意身體;一件便是催他早日結婚生子
。
談到兒子的婚姻大事,母親興致勃勃,但每次談及這樣的事,做兒女的卻大多煩躁不已,心中叫苦不迭,可父母總在這樣的事上樂此不疲,
母親甚至還幫高偉同在臺北最頂級的擇偶俱樂部報了名
。
不過,高偉同的臉上卻毫無喜色,他有自己的生活,感情也早有歸宿,只是和父母的期許出現了些許偏差。
他的戀人是一個美國男子,名叫西蒙,兩人相戀已5年
,一直生活在一起,過著幸福快樂的時光,除了性別不對口,他們與普通戀人沒有任何差別,只是這樣的戀情在中國的父母眼中,簡直是大逆不道。
高偉同幸福的戀愛生活是不能向父母透露的秘密,而母親的催婚,無疑讓他煩惱不已,一邊是戀人,一邊是父母,
不能說,不能怨,只能把苦水自己獨自嚥下
。
所幸他與父母離得遠,拖延無疑是最好的辦法,為了應付母親,他將自己能想到的擇偶標準,統統寫上,簡直是吹毛求疵。可即便如此,萬能的母親也並沒能如他所願知難而退,反而先斬後奏,給他送來一個萬里挑一的美女。
這讓心有所屬的他,啞巴吃黃連——有苦難言,為了防止父母再度的突然襲擊,引發更大的鬧劇,
在男友賽門的提議下,高偉同決定與自己的女租客顧威威來一場各取所需的交易
。
顧威威是一個追逐夢想,卻在美國過得窮困潦倒的畫家,連住在破舊公寓裡的房租都交不起,
為擺脫這樣的困境,成功拿到綠卡,她同意高偉同和賽門的荒唐提議——假結婚
。
父慈子孝背後的暗波洶湧
本以為經此一事,就能安撫好催婚的父母,他們就能高枕無憂,恢復曾經快活的日子,誰想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高偉同要結婚的訊息,讓父母興奮不已,並第一時間飛來美國要為兒子主持婚禮,
父母來美國的訊息,徹底打亂來三人的計劃,
但一個謊言總要用千萬個謊言來圓,他們只能一條路走到黑,繼續以謊言來博得高偉同父母的歡心。
高偉同是個孝子,他不希望父母因為他的事憂心,
更害怕把父母氣出個三長兩短,只能委屈自己一步步退讓妥協,期待這個善意的謊言能讓父母心滿意足,卻沒想到父母的到來會讓局面徹底失控。
為應付父母的突襲,連相片、字畫等細節都統統不放過,賽門是和高偉同住在一起的房東,威威和高偉同則拿出全部的演技,
只為在父母面前演一出恩愛的戲碼,圓兩老人的心願,好讓他們都能早日迴歸自由
。
可父母對高偉同婚姻的重視,遠遠超出他們的想象,母親不遠萬里,給未來的兒媳帶來很多傳統貴重的禮物,
然而父母極度的熱情,反而讓他們更加不安,愧疚之情油然而生
。
威威的嘴甜,會來事,而且有著紮實的美術基礎,帶著老爺子的毛筆字一頓猛誇,而且句句都能誇在點子上,馬匹拍得很專業一點不顯浮誇,把老爺子哄得是眉開眼笑,直言比兒子內行,然而站在邊上的賽門就先顯得非常落寞。
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大。這看似父慈子孝,闔家歡樂的相見中,卻也隱藏著很多耐人尋味的細節。
最讓人值得推敲的是威威去換高偉同母親送給她的旗袍時,賽門卻為高偉同的爸媽送上兩件非常貼心的禮物,準兒媳威威和房東賽門的角色大調換,實在讓人不敢深思。
高父收到禮物時的表現更令人詫異不已,沒有滿心歡喜的感謝,甚至連禮貌微笑都消失得無影無蹤。他的臉色在接到賽門的禮物那一刻,頓時晴轉陰雲,變得十分難看,讓人不由咯噔一下,父親到底發現了啥?
那張陰沉的臉上似乎寫滿絕望……
果然喜歡就像咳嗽一樣,藏都藏不住。
在導演一層層細節的鋪墊下,讓人回看時,不由直呼細思極恐!
百善孝為先,中國是一個講究孝道的國家,不管你在外如何叱詫風雲,但回到家中,父親便是家中的天,我們都要順著老人的心意,儘量不讓他失望,
看著日漸年邁的父母,我們都不希望給他脆弱的健康雪上添霜
。
當高偉同看見父親半斜地坐在沙發上,這個曾戎馬一生的老軍人、老師長,此刻卻靜默地坐在那裡一動不動時,他心裡不由咯噔一下,充滿了膽怯和害怕。
特別是他悄悄拿手在父親鼻翼試探時,更是展現了他前所未有的害怕,
更擔心自己的事會刺激到父親,便只能硬著頭皮一條道走到黑,而不能勇敢地向父母坦白真相
。
這看似和諧的背後,其實每個人都暗藏心事!這場假結婚中各自不同的立場,也註定終究事情不會如表面這般平和。
令人啼笑皆非的喜宴
高偉同的原意是簡單走一下婚禮的過場,為這個鬧劇畫上一個句號,匆匆完結就好,
這雖然引得父母不滿,但總比讓事件越鬧越大好
。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在父母漸漸妥協後,卻在外就餐時,意外碰上父親的老部下老陳,直言婚禮包在他身上,並且表示婚禮一定要辦,就算在美國也不能丟臉。
甚至面對不樂意的高偉同,還將一頂“不孝”的大帽子直接扣了下來
,這樣的局面高偉同只能趕鴨子上架,和威威一起舉行一場非常盛大而極具排場的婚禮。
可全場喜慶,唯有新郎和新娘卻貌合神離,一場假結婚,越熱鬧越諷刺
。
影片將中國人好面子、重形式的心裡刻畫得淋漓盡致,
隨著這場婚禮的徐徐展開,影片隨之走向高潮,在這場中西合璧的婚禮上,讓西方來客,真正見識了一場什麼叫東方狂歡式的盛宴。
禮堂裡的嬉鬧根本不足為道,而一向內斂的中國人在鬧洞房時,實在彪悍到讓外國人大跌眼鏡。
在這場喜宴上,李安恰如其分的一句“你正見識到五千年性壓抑的結果”,可謂是神來之筆,一語中的。
眾人無底線地鬧洞房後,新婚夜,孤男孤女的兩人,最終擦槍走火,假戲真做,正如威威對已經醉酒的高偉同說的“我要解放你”,
高偉同只是同性戀,卻並不是坐懷不亂的柳下惠,所有的籌劃,在這一刻徹底亂套
。
威威的那句話到底是解放的肉體還是心靈?大家便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了,或許於高偉同來說是一種雙重的解脫。
高偉同是一個深受中國思想影響的年輕人,孝道、子嗣都是壓在他肩頭的擔子,
自古“不孝有三,無後為大”,而他又是家中的獨子,沒有孩子傳宗接代,他無疑是愧疚的
。
與威威的一晌貪歡,卻意外讓她成功懷孕,
這個來得猝不及防的孩子,讓他們之中新的矛盾徹底爆發,再無法掩藏
。
賽門雖然理解高偉同,但威威的意外懷孕,依舊讓他無法淡定,兩人甚至在高偉同父母的面前,用英文吵得不可開交,
他們原以為父母不懂英文,頗有些口無遮掩,卻意外導致高偉同的父親中風住進醫院
。
父親的意外病倒,也讓高偉同終於向母親坦白整件事的前因後果,孝道和子嗣成為壓在他身上的一座大山,讓他沉重的喘不過氣,而在說出真相的那一刻,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輕鬆。
既然一切都是謊言,那便讓這場鬧劇重新回到開始,可在幾經掙扎之下,他們終究沒能捨得打掉那個孩子。
在高偉同父親生病期間,賽門都一直默默地跑前跑後,對他悉心照顧,直到高父約賽門去江邊,我們才恍然大悟,他才是隱藏在背後真正的高人。
高父不僅能講流利的英語,還早在賽門送他禮物時,便徹底識破了他和兒子的關係,
只是那時的他為粉飾太平,選擇揣著明白裝糊塗,眼睜睜看他們演繹了這場鬧劇。
原來一場熱鬧非凡的喜宴什麼都改變不了,再回頭時,不過一場鬧劇,令人啼笑皆非。
誰是性壓抑下的受害者
我們不禁要問誰是這場性壓抑下的受害者?可誰又不是這場性壓抑下的受害者?
無論是藉著喜宴瘋狂的來賓,因醉酒假戲真做的高偉同和威威,為成全中國式家庭任男友假結婚的賽門,還是用中國式家長的權威令兒子妥協的高父,明知兒子是同性戀卻勸威威委屈求全生子的高母,試問在這場性壓抑中,誰又不是受害者?
導演李安未曾給出一個明確的答覆,
但把他們每一個人都打造成了一個矛盾體,但為了成全一個看似完美的中國家庭,他們都選擇犧牲自己,步步退讓
,只是一切只看破不說破,維持著屬於彼此的平衡。
有人說高父是個深櫃,才能輕易發現兒子隱藏至深的秘密,
他選擇犧牲自己完成傳宗接代的責任,而為了兒子的幸福,卻選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做出無聲的妥協和成全。
又或許高父只是一個耳聰目明的父親,“我看,我聽,我瞭解”,他心中有根深蒂固的傳統思想,有接受外來思想的新式潮流,他在兩種思想的漩渦裡苦苦掙扎。
想要尋找一個更加完美的結局,直至三角戀情的鼎立,
正如他和賽門說的那句“我也不懂”,便是他真實內心的折射,
他心中一直沒能繪製出那個完美結局的藍本,而這或許已是最完美的結局……
高母本來就是婚姻中的犧牲品,但作為傳統女人,她生活的重心便是丈夫和兒子,高母是這場性壓抑下最大的犧牲者也同時是捍衛者
。
這是中國傳統女性的悲哀,她在羨慕新時代女性的同時,仍舊會迷茫,本能的選擇依靠丈夫和兒子,締造一個圓滿的家庭。
威威是一個追求事業的新時代女性,但也不能避免地會栽進感情的漩渦,
走進這樣一個畸形的婚姻,女性的剛,母性的柔,或許便締造了“妥協”這個詞,妥協於命運,妥協於眼前的人生。
高偉同有著中國人傳宗接代的傳統思想,也知道這是自己應該承擔的責任,但他討厭被強制逼迫,
或許正應了那句“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
,無論是他與賽門在一起,還是和威威結合,何嘗不彰顯著性壓抑下的一種無聲地反抗?
賽門是個老外,不懂得中國家庭中的那些彎彎繞繞,但為了守護自己的愛情,卻步步退讓……
退讓是一種和解,又何嘗不是一種扼殺?
粉飾太平下的完美結局
睿智的高父深諳“中庸之道”,明白堵不如疏的道理,
兒子遠在美國,有些事不是他們說干預便能干預的,他私下承認了賽門“兒媳婦”的身份,讓高偉同、賽門和威威的關係重新回到一個新的平衡點。
三人決定共同撫養這個孩子長大,高家有後,也不違背兒子的意願,這簡直是中國人一直追求的圓滿大結局,可是這樣的結局真的圓滿嗎?
在影片的結局也非常耐人尋味,高偉同父親在過安檢時,緩緩舉起雙手,宛若投降一般,這是高偉同父親在得知一切真相後的妥協,也是所有人為了達到一個圓滿而選擇的妥協和退讓,可是這樣的結局真的圓滿嗎?
這是父親與兒子的和解,感情與婚姻的和解,忠貞與子嗣的和解,可是人生真的能和解嗎?
《喜宴》的結局何嘗不是如那場喜宴一般充滿戲劇性?
可極度的性壓抑下焉有完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