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郎織女的愛情故事,中國人都挺熟悉。
“天河之東,有織女,天帝之子也。年年織杼役,織成雲錦天衣。天帝憐其獨處,許嫁河西牽牛郎。嫁後遂廢織紝。天帝怒,責令歸河東。唯每年七月七日夜,渡河一會。”
故事就是這麼個故事,但應該很少有人好奇過,牛郎織女一年才見一次,織女剩下的三百多天是怎麼熬的。
古詩裡說她“纖纖擢素手,札札弄機杼。終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
可也不能天天哭吧,忒沒出息了,她肯定會跟別的織女拉拉呱啊啥的。
當大多數人都在歌頌牛郎織女一年見一次的愛情時,有一位導演把鏡頭對準了織女的剩下364天。
她就是尹麗川。
賈玲導演處女作《你好,李煥英》的成功,又一次將女導演這一群體推到了大眾面前。
尹麗川就是國內少有的才華型女導演之一。
現在的年輕人可能不太熟悉了,尹麗川原來是個寫詩的,畢業於北大西方語言文學系。
而且,她還是個“下半身”詩人。她的詩作包括著名的《賤人》和《十三不靠》,尺度相當大膽。
“再深一點再淺一點再輕一點再重一點 這不是做愛,這是按摩、寫詩、洗頭或洗腳。”
再後來呢,她又去混電影圈了。編劇作品有《山楂樹之戀》《聽見她說》,導演作品有《公園》和《牛郎織女》。
尹麗川拍電影算個學院派,因為她在法國ESEC電影學校進修過,即使是新導演,也比較靠譜,沒那麼意識流,觀眾看得懂。
我們今天要說的,就是她的《牛郎織女》。
這部電影成片於2008年,入圍過戛納電影節“導演雙週”單元,除了在百老匯電影中心放映了三個月之外,從未進入國內院線公映。
一部以普通人為題材的現實主義電影,卻從未被普通人看見,不得不說是一種遺憾。
電影改編自阿美的小說《李愛和海麗的故事》,尹麗川將影片名改為《牛郎織女》,凸顯了兩女一男在三人關係下的生存困境。
影片的故事背景設定在上世紀90年代的廣州。
大萍,一個老實巴交有點憨的北方姑娘。
她跟來自四川的男朋友陳進一起在廣州靠開大巴車賺錢,陳進當司機,她當售票員。
兩個人站在一起的時候,看起來非常不搭。
陳進長得好看,算是小有姿色,嘴皮子和腦子一樣溜。
大萍就人如其名了,說好聽點是長得樸實,實際上就是有點土。
土不土的倒還好,關鍵是腦子也不太靈光,用四川話來說就是,憨妹兒。
就比如吧,明明大巴車都開動了,為了一個沒能及時趕上車的人,她自己直接從車上跳下去,就為了拉上這一個人。
正常人哪做得出這事啊?
關鍵在於,這一摔,把大萍肚子裡的孩子也摔沒了。
已經足月的孩子啊,大萍愣是到流產了才知道自己懷孕了,你說憨不憨。
陳進雖然長得一副渣男樣,實際上沒壞心,就是太直男,平時也特別疼大萍。
大萍小產後,他就讓她在出租屋裡休息幾天,自己出去賺錢。
這天,大萍正休息著呢,一個女的趾高氣昂地就進來了。
確認了陳進住在這裡後,她就立馬把這裡當成了自己家,一點都不在乎大萍的感受。
你說,正常人遇到這種事,是不是會莫名其妙,再生氣,然後把這女的趕出去?
大萍沒有,她是生氣呢,但是就只是自己在心裡默默生氣。
等到陳進回家,她才知道這潑辣的女人是陳進從小的好朋友,叫張海麗,老家有個閨女,離婚了,來投奔陳進的。
???
關係再好,可人家都有女朋友了,你還要住進來,這不是今天人們常說的“綠茶”嗎?
就這樣,張海麗就像一根刺一樣扎進大萍的生活裡,搞得她橫豎不舒服。
本來日子雖算不上頂好,但到底還算是順心。海麗來了,大萍難受得要死。
每天,那個潑辣的四川女人瘦小的身子裡都有無窮的能量,永動機一樣停不下來。
剁辣椒,收拾屋子,做飯,掃地,私自取用大萍的梳子,和陳進喝酒猜拳,好像有說不完的話。
陳進也是個缺根筋的,絲毫不知道避嫌,不考慮大萍的感受。
大萍做菜放鹽多了點,海麗就開始指指點點;大萍北方人喜歡吃饅頭,海麗就說她怪不得腦子不好,就是因為饅頭吃多了……
擱誰身上能好受?
但海麗和陳進又的確坦坦蕩蕩,兩人就是跟小孩一樣整天嘰裡呱啦打打鬧鬧,好像大萍才是那個多餘的人。
後來,海麗居然還拉著陳進去賣假醋。
大萍看不下去了,就去找好朋友,在她所在的按摩店做起了清潔工的工作。
大萍也會生氣,只不過是生悶氣。一生悶氣,她就不停地織毛衣。這裡是廣東啊,毛衣根本穿不著。
所以說大萍憨憨呢,所有人都說她,但她還是一直在織。
她恨張海麗,不過這恨意表現得也非常小兒科。
比如在廁所門上寫字:“陳進大壞蛋!!!張海麗狐狸精。”
真的是非常小學雞行為了。
後來,陳進和張海麗賣假醋被人舉報了,警察來的時候,正巧只有大萍在家,大萍就被抓了進去。
為了交罰款,張海麗把自己存摺上僅存的幾千塊錢取了出來。
在從警察局出來的那天,大萍因為遲到也被按摩店辭退了,不過還好拿到了之前的工資。
為了賺錢,張海麗只好去推銷酸奶,酸奶沒推銷出去,自己卻病倒了——發燒了。
越是強勢的女人,倒下來的時候越讓人心疼。
大萍站在張海麗的床上,猶豫了好一會,最後還是出門給她買了退燒藥。
可是當她衝好了藥讓張海麗喝的時候,張海麗不僅不領情,還說“誰知道你是不是想毒死我?”。
大萍火了,就把藥倒了。
從這一刻起,兩個女人之間的命運,好像就牽扯在了一起。
大萍一開始拼命想拔掉張海麗這根刺,後來卻發現,沒有了這根刺,她也活不下去。
陳進怕花錢,在張海麗病重時想把她扔出去,是大萍攔住了他。後來,張海麗終於走了,被她前夫接走了。
陳進靠著開黑車,賺了錢,說要娶大萍,但沒等到他實現諾言就失蹤了。
陳進是因為什麼跑路的,到底去了哪裡,電影沒有說,也不重要。
就像男人總是會莫名其妙就消失。
重要的是剩下的女人。
又一次懷孕的大萍,身上沒有錢,父母也指望不上,去當服務員吧,腦子又不好。
人家問她有番茄炒蛋嗎,她說沒有,有菠菜炒蛋和西紅柿炒蛋。
當晚大萍就被飯店老闆掃地出門了。
去賣那些織物吧,在廣州的大橋上蹲了一天,只有路人嫌棄的目光。
打胎又沒錢,大萍在回家的路上,腦子一抽,往旁邊的大坑裡就是一跳。
只是這一次,孩子沒掉。
來都來了,就躺著吧。大萍躺在土坑裡,睜著眼睛望天,像死了一樣。
路過的小情侶看了她一眼又走了,前來收租的房東阿姨看見了,急匆匆地去找梯子。
過了一會兒,來的人卻是張海麗。
張海麗把梯子放了下來,說房東著急看電視劇,就讓她來了,大萍的事,她都聽房東說了(嘴真夠快的),她都等她一天了。
張海麗讓大萍自己爬上來,大萍說自己腿斷了爬不起來。
沒辦法,張海麗只好下來把大萍扶了上去。
為了討生活,兩個女人就在菜市場上賣魚了。
張海麗利索地處理著魚,大萍哄著孩子,兩個人頭上都戴著大萍織的帽子。
正嘮嗑呢,大萍突然說:“你們當時賣假醋,是我舉報的。”
好傢伙,看著木訥,實際上是人狠話不多。
張海麗象徵性地打了大萍一下,說:“你這個死女人,就說你是裝老實。”
最後,影片定格在兩個女人帶著孩子在一個燒烤攤上,異口同聲地催促服務員“快點上酒”。
夠勁兒。
牛郎啥時候回來已經不重要了,這兩個女人之間的愛恨情仇,就足夠精彩。
《牛郎織女》是一部獨特的女性主義電影,沒有口號和苦大仇深,它只是在細細描繪那些普通生活之中,女人們的小心機和真感情。
她們不是一昧的軟弱單純或是強悍霸氣,而是充溢著各種喜怒哀樂,愛恨情仇。她們性格各異,表達情感的方式也不同,但相互間的友誼是純粹的。
有些人的心思不太單純,會把大萍和張海麗理解為百合之情。這是胡扯,瞬間把一部優秀的女性主義電影說得小家子氣起來。
《牛郎織女》另一個出色的地方在於兩位女主演的演技。
大萍的扮演者張一是個素人,本科學英語,半路出家,表演非常自然不做作。
張海麗的飾演者是顏丙燕,這個女演員個人特色非常鮮明,她很擅長飾演倔強強悍的女人。
《萬箭穿心》中,為了演好角色,顏丙燕學說武漢話、學著罵人、學著粗俗、學著老醜,學著成為一個蹲在人群中絕對不會違和的“女扁擔”。
《牛郎織女》中,她又故意把自己的膚色曬黑,黑出斑,好貼合人物設定。
在電影之外,顏丙燕也是個“強悍”的女人。
為了照顧重病的母親,她在演員的黃金年齡段隱退八年。
失意八年後再復出,顏丙燕就靠《愛情的牙齒》拿到了金雞獎最佳女演員,到了2013年的《萬箭穿心》,更是一舉封神,拿下5個演技類大獎。
顏丙燕雖然是八料影后,但自我要求高,作品很少,不常出現在觀眾視野中。
她接戲有兩不:不接拍攝週期少於45天的作品,不接非同期聲作品。
按這種接戲標準來,目前國內的創作環境能給顏丙燕的選擇太少了,所以她還有個名號,叫“落魄影后”。
世上自有一種奇人,不用等到頭上蓋雪,生來就能把失意當成萬般無染的耳邊風。
正因為尹麗川和顏丙燕的碰撞,《牛郎織女》才顯得如此動人。
電影內外的女性,都美得讓人心顫。
文/皮皮電影編輯部:童云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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