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吳孟達之後，影視圈又一個“黃金配角”離開了我們。
3月28日晚8點32分，前不久剛傳出得了胃癌的演員廖啟智在香港去世，享年66歲。
去世的訊息傳來後，香港浸會大學電影學院的社群炸開了鍋，誰也沒想到廖老師會走得那麼快。
因為上週二還有人說他沒事，已經回家休養。
一位與廖啟智相熟的老師將其奉為楷模：“很多年前找他來電影學院教表演，他認真負責，一直教到逝世前……”
就算沒聽過廖啟智這個名字，大家應該都看過他的戲。
出道40年，廖啟智演過各色百味雜陳的小人物。
《英雄·喋血》的製片人對廖啟智讚不絕口：“獲得了兩屆金像獎，這得巨星的接待標準吧？得有房車接送，有助手經理人照顧左右吧？智叔是自己坐公交車來劇組的，一個人，根本沒有助手。”
一位曾訪問過廖啟智的同行說：“智叔非常平和、親切，就跟在街上見到的任何一箇中年男人沒有區別，甚至他更矮小，其貌不揚。專訪前是兩輪的媒體群訪，我遠遠地看著他，他把很多機會都給了年輕人，甘當配角，一直坐在角落。但是他只要一說話，眼神、動作都是戲，其他人很難搶他的風頭。”
廖啟智，1954年出生於香港，因對演戲產生了興趣，曾兩度投考無線明星訓練班。
1976年，22歲的他報考了第6期無線藝員訓練班，可因為顏值不過關，被刷了下來。
1978年，廖啟智加入第8屆無線明星訓練班，同期的學員包括湯鎮業、景黛音、李成昌，以及太太陳敏兒等。
因為沒有顏值，他靠著努力被TVB看見。
畢業後，獲得了人生中的第一個角色——參演周潤發、趙雅芝、呂良偉等主演的電視劇《上海灘》，飾演丁力的助手陳祥貴。
記得片中有一場戲，周潤發沒有按劇本演，可這時導演並未喊卡，廖啟智用應變能力，接住了周潤發的即興發揮。
因為敬業、專業，廖啟智獲得賞識，從此開啟了自己的配角之路，一個接一個的小人物也成就了此後的他。
他常說，做人要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形象不是做主角的料，所以甘當綠葉。
作家馬家輝說：“我喜看香港電影裡的‘甘草’（綠葉），尤其是大叔級的男二男三男四之類，如果欠缺他們的演出，幾乎所有港產片皆失色——首當其衝就是廖啟智，無論是兇是慈是邪是正，他演什麼像什麼，彷彿世上必有此人，從頭到尾帶動了情節的感情戲碼。”
《門徒》中，他飾演的海關人員急於邀功，把手伸進門的窟窿試圖開門，結果被毒販用鐵錘把手活生生敲斷。
《殺破狼》，廖啟智僅用一個表情和一個摔杯動作，便將人物震驚、悲憤、無奈等諸多情緒兼具的複雜心理，展現得精準到位。
大牌雲集的《無間道2》，他是殺了人倚在車上吹口風琴的倪三叔——吳鎮宇、曾志偉、劉嘉玲、陳冠希、余文樂、胡軍，都掩蓋不住他的光芒。
這段吹口琴，雖然只有一兩個簡單動作，卻成了影片最精彩的鏡頭之一。
而廖啟智自己印象深刻的一場戲，是《上海灘》續集。
結尾處，丁力欲他，但他卻扭曲了面容，要求呂良偉還他包子。
廖啟智說，我不敢說最好，因為最好太難定義了，做到“可以”總行吧。
記得在拍一場戲時，群眾演員拽掉了他的褲子。當時看到廖啟智從地上爬起來的時候，工作人員都笑了，導演正準備喊停，可是廖啟智並沒有停止表演的意思，於是決定繼續拍下去。
看著廖啟智一瘸一拐地爬上樓梯，工作人員的笑聲漸漸平息，每個人的眼神都變成了尊重。當他演完這段戲，筋疲力盡地坐在地上大口呼氣的時候，全組人員不約而同地為他鼓起了掌。廖啟智很謙遜地擺了擺手，說：“感謝大家抬愛，啟智受之有愧。”
作為綠葉，廖啟智不帶一分顧忌，用最敬業的方式，塑造出一個個經典角色，感染了很多人。
鄧萃雯說，自己出道就演主角，94年和廖啟智合作《生死訟》的時候才第一次演配角，但就是那一次，她才真正明白配角演得好比主角難多了。
和他合作了《怪俠一枝梅》的霍建華說，他教了自己做演員和做人的道理。
作為“黃金配角”，廖啟智有口皆碑，但他的家庭生活卻沒有那麼順利。
他和妻子陳敏兒在藝訓班相識，是圈內的模範夫妻，婚後生了三個孩子。
不幸的是，2003年，3歲的小兒子諾諾卻患了血癌。
為了給孩子治療，他幾乎推掉所有的工作，陳敏兒也整日泡在醫院。三年後，孩子走了，妻子因為喪子，患上了嚴重的抑鬱症。
他的大兒子也不省心，中學之後開始喜歡打扮成女生，出門時要化妝畫眼線。
這樣的異況讓陳敏兒無法接受，一夜白頭。但即使如此，廖啟智也不曾對外人說兒子一個的不好，只要他做人有良心和良知就好。
他竭盡全力工作，努力經營生活，用心做一名好丈夫和好爸爸，可就在去年12月，廖啟智被確診了胃癌。
對於自己的病情，他表現得很樂觀：“年紀大機器壞，要修理一下。知道大家關心，但太多的問候，雖然是好意，也會是一種負擔，希望你們能體諒。”
治療期間，他還經常安慰妻子陳敏兒，希望她能積極樂觀的生活，不要因為他的離去而放棄自我，還會和妻子打趣醫院的伙食很好。
昨天，廖啟智離去後，很多和他有過合作的人紛紛發文悼念。
我們的老朋友葉璇，聽到這個訊息時剛下綜藝。
先前，她曾和廖啟智合作了《再生緣》等戲，兩人還一起做過頒獎嘉賓。
葉璇感慨說，自己在TVB的最後一部戲《本草藥王》，廖啟智演的就是自己爸爸：“因為工作，現在也不能回香港隔離奔喪。這幾年沒見過他，但是他人是特別特別好。”
曾經港片的輝煌，是由花旦小生和綠葉們共同造就的。
但一個行業的頂端永遠是屬於少數人的，大多數人都沒有那樣的幸運，可這並沒有打敗他們的演戲熱情，他們在戲中認認真真地做陪襯——很難忘記李健仁狂挖鼻孔的“如花”，吳孟達的二當家，羅蘭的鬼婆，或者是秦沛塑造過的上百個爸爸。
總有那麼一些瞬間，熒幕上閃現出他們的笑靨，觀眾會指著大叫，這不是那誰誰嗎？認得他們，卻總叫不出名字。他們於我們，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只是這些年，很多金牌綠葉也在我們的青春裡慢慢消失了。
和汪明荃競爭TVB萬千光輝演藝大獎，成功拿到了這個獎項的夏萍奶奶。
入行60年，演過無數角色，但對演藝事業仍存熱情的梁舜燕。
同時，隨著港圈日益沒落，也有很多所謂的金牌配角都在失業邊緣徘徊，在老去的同時遭受著生活的重壓。
人到中年，想遇到第二春是很難的，沒戲拍，很多人只能選擇專業。只要能賺錢，做什麼都可以。
像是和廖啟智同期的吳博君。
他也有很多讓人印象深刻的角色。
除了《鹿鼎記》中被做成“人彘”楊溢之，還是《天龍八部》中姑蘇慕容家的風波惡，《笑傲江湖》中的桃實仙。
在TVB18年，演的都是配角，但很是敬業。
他說，角色無大小，演員有上下：“作為一個演員，任何一個角色來到自己身上，演員的責任就是盡心。儘量演好，儘量發揮好，這是分內的事，不要計較角色是大是小。”
和劉德華合作《魔域桃源》時，需要從二層樓高的地方跳下，他二話不說，直接跳。
然鵝，1997年受到金融風暴的影響，40歲的吳博君被TVB辭退了。
被裁員後，他為了生計，做過清潔工、麵包師傅等工作，收入菲薄。
這兩年，又因為積勞成疾，被查出了漸凍症。
面對著高達萬元的醫藥費，生活本就拮据的吳博君一度想過放棄治療。
好在，香港藝人協會伸出援手，基本生活開銷和看病花費得以解決。
當年很多好友也伸出了援助之手。
同樣不太順利的，還有在陳小春版《鹿鼎記》裡，飾演胖頭陀的車保羅（本名吳溟蒼）。
如你所見，雖然他長著1米9的大個子，但長相怪異。
當初，因為外形特別，在商場停車場做守夜人的他被拉進TVB做特型演員。
在那些耳熟能詳的港片裡，總能看到他的身影：周星馳電影《審死官》中的衙役，01版《倚天屠龍記》的翁筆鶴。
但同樣，因為長得醜，不管怎麼努力，也只能一直演著各種小配角。
車保羅本人倒是樂觀，還自嘲：“不能做最靚，乾脆做最醜的。”
但令人心酸的是，儘管付出了很多努力，他靠演員這行連養家都難。
2004年，和無線的合約到期後也沒能續約——
TVB給他開出的底薪是2000塊一年，他把心一橫，走了。
加入失業大軍的車保羅，想找工作，卻因演員身份被嫌棄，理由是請不起大明星。更慘的是，年僅5歲的外孫女也在這一年意外去世。
後來，經朋友介紹，他才找到工作。
雖然保安、雜工辛苦且收入不穩定，但總好過坐在家中等運到。
2012年，久未露面的車保羅再次出現在大眾視野，還是因為窮——
他求助籌錢葬母。
現在的車保羅在菜市場裡做管理員，要處理交通管制、下水道淤塞、客戶投訴，還要清理公共廁所。
同時，還在拍戲——他是真的愛演戲。
《憨豆特工2》，有他的客串。
2019年，他主演的短篇《老人與狗》還提名了第21屆臺北電影節最佳男主角。
只是，在演戲上，他更多地保持了一顆平常心：夢想已經沒有了，最大的夢想就是送一顆鑽石給妻子。
他只把入圍當做命運對他堅定的獎勵。反正，再怎麼幻想，第二天4點鐘要起床，去菜市場上班的。
總之，“做我們這行，一定要能屈能伸，不要執著。”
同樣讓人唏噓的，還有去年剛剛退休的、在TVB做了43年的余子明。
余子明的一生幾乎都奉獻給了TVB，先後出演過200多部劇集。
他說，做演員要用心看，用心研究。
也有了《封神榜》裡，讓人印象深刻的姜子牙。
當演員這麼多年，吃的苦不少。
在拍攝《尋秦記》時，馬車突然塌掉，他撞傷了腦部，險些喪命。
76歲，還要通宵拍戲。
不過，對余子明來說，只要能拍戲，演配角沒關係，熬夜沒關係。
可他的結局，卻並不太美滿。
2020年8月，余子明拍完《踩過界2》後就退休了，因為TVB的合約太苛刻：TVB修改了合約改制，演員續約後一年只給一個工作，也就是說一年薪資是一萬左右，還不能接其他工作。
不過，他倒是並沒有太多怨言：
“一生無悔無怨，認識的朋友不少，曾有相命師傅指我的無形財產比李生更多，他意指我的人緣，我也覺得自己到哪裡的人緣也不錯。”
寫到這，突然想到了去年ViuTV出的港綜藝《中佬唔易做》——節目組找了6個停工很久的TVB金牌綠葉轉行再就業。
香港演員工資不高，為了養家餬口，他們再就業，能做的好像只有打雜。
開車送貨，做超市銷售，送起外賣，在茶餐廳當服務員。
曾經是演員又如何呢？
在生計面前，該放的姿態就得放。
這同樣也是很多其他綠葉們的現狀。
他們因為熱愛走上這行，卻沒有成為最出眾的主角。好在生活就是生活，並沒有因演員的身份而自覺有所不同，面對自己的配角身份也很是坦然。
不追名逐利，只是做好這份工作；不拘泥於角色的大小，只在乎能不能演好。
廖啟智也是。
還記得，有人問他，“你是怎麼把小人物演得那麼出色的？”
他也是笑著回答：“因為我就是小人物啊。”
再回頭看看內娛，參差出現了——演員門檻越來越低，不管是歌手，還是愛豆都能說句：我想要當演員。
但比起演員，更多的只是藝人。沒有實績，沒有演技，對流量近乎貪婪。這是此刻我們內娛所面臨的、無法直視的尷尬。
看看廖啟智吧。
智叔已去，但他留下的璀璨還在，他的真誠，他的態度，他的豁達也不會被淡忘——
苦難不是活下去的理由，快樂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