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如何誇女人，非著名哲學家沃特瑪•茲基碩德有一句非名言。
要先要誇對方長得漂亮。如果並不漂亮，就要誇有氣質。如果氣質也提不上門面，就要誇有才華。如果連才華都不行，就要說她善良。假如這些都沒有，那就說她衣服不錯、品位特別。
但凡遇見絕美女子，總是有一堆曼妙的形容詞。諸如“沉魚落雁”“閉月羞花”，抑或“亭亭玉立”“秀色可餐”，還有“冰清玉潔”“楚楚動人”。但這些都太過普通，有一種禍國殃民的美，叫做“傾國傾城”。
《詩•大雅•瞻卬》曾說：“哲夫成城，哲婦傾城。”簡單翻譯，就是有才華的男人可以把國家搞興旺，有才華的女人能夠把國家搞下臺。最為典型的，就是“商惑妲己”“周愛褒姒”“漢嬖飛燕”“唐溺楊妃”四大美女傾國案例。
作為一個坐擁傾國之姿的女子，似乎本身就是一種原罪，甚至承認她們的美麗都需要足夠的勇氣。因為世俗的眼光，勢必會將其扣上一頂“紅顏禍水”的帽子。
當真“傾國傾城”真是“紅顏禍水”？其實，未必。
話說，西漢時期的李延年，出生倡家，世代奏樂弄曲。順便說一下，古代的“倡伎”靠的是技術吃飯，根本不屑於色相。用一個意思相近的詞語解釋對應，大約是“音樂家”“藝術家”。
出生在音樂藝術家庭的李延年，天天耳濡目染，於是自小精通音律，天資卓絕。按理說，這樣的背景和天資，沿著父輩們開發的藝術事業，一路走下去，至少可以獲得一個“大漢好聲音”金話筒獎。
然而，年輕人免不了衝動犯錯誤。他因為犯事牽連，受到“腐刑”（宮刑）。按理說，人生已無希望，但總得活下去。透過各種運作，正好利用這個特殊“條件”，到宮裡當差。工作分派下來，這位本該與絲竹管絃為伴的天才，專門負責給漢武帝養狗。
誰說就是現在找工作難度大了？從這一點分析，漢代的職業門檻其實很高。音樂藝術系的研究生，被安排養狗。
金子總會閃光。這個初心一直在激勵著李延年，就算是失去了人性本能，就算是成天與狗為伍，也沒有消滅他成就音樂藝術事業的信心和決心。依然曲不離口，一天天唱得渾然忘我。
因為受了“腐刑”（宮刑），他的長相竟然日趨秀美，聲音變得尖細悠揚，相當具有辨識度。以至於某天，漢武帝竟然聽說“有個養狗的太監會唱歌”。一時興起：“竟然還有這種事情，小王，你安排那誰過來一下。”
這一面試不打緊，搞得宮中的其餘演員都開始歇業。唯獨李延年，經常到皇帝辦公室獻唱。漢武帝作為歌迷，也經常獻酒。
某天，武帝到親妹紙平陽公主家中做客，帶上了李延年。乘此機會，小李在酒宴前獻上一首《佳人曲》。
“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
獨特的韻味加上另類的聲線，聽得武帝轉身：“我給你點贊！給你亮燈！”然後忍不住深深嘆息：“妙啊！這世上，果真有這樣的美人？”
平陽公主馬上趁機回話：“大哥你不曉得，聽說小李有個妹紙，就是這種美人。”
武帝咋聽得這個勁爆訊息。美人出場，果然不同凡響，曼妙的身姿和絕世容顏，一下就吸引住了漢武帝。隨著李延年歌聲漸起，其妹翩翩起舞，漢武帝大喜。之後，將其妹納入宮中為妃，封為“夫人”。
這個“夫人”，等級其實很高。漢武帝時期的後宮制度，皇帝的女人有十二個等級，分別是皇后、夫人、美人、良人、八子、七子、長使、少使、婕妤、娙娥、容華、充依。“夫人”排行第二，僅次於皇后。
從此，李夫人成為了未央宮裡的新寵，而李延年亦被封“協律都尉”，負責管理皇家音樂。每年二千石的俸祿（二十萬斤糧食。一石為一百二十漢斤，約合六十斤，漢斤約248克）。
人的價值，往往在遇到機會的一瞬間，就會被決定。
可是，即使受到天子的認可，李延年還是各種飽受詬病。西漢的音樂人，是“下九流”，更何況李延年是一個養狗的太監。司馬遷在《史記》中，將李延年納入《佞幸傳》，歸屬為奇淫技巧、專寵逗樂的小人。
而今，由於妹妹李夫人被漢武帝寵幸，李延年得以從“佞幸小人”轉為“皇親國戚”。李延年的音樂事業，開始名正言順。
其實，那些瞧不起李延年的人，既不懂政治，更不懂音樂。真正能與他相比並相知的，是那位與他共掌樂府的同事司馬相如。
司馬在琴曲《鳳求凰》中寫道“交情通意心和諧，中夜相從知者誰？”對應著李延年的《佳人歌》“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一寫實，一務虛，前者牽引深閨才女，後者讓帝王動心動情。
《佳人歌》的辭賦音律，融合古代經典，五言成句的韻律，成為後朝五言律詩的啟蒙。和司馬相如相比，這不是才子佳人的纏綿故事，卻是煌煌大國的工匠精神。
在李延年的主持下，樂府重編先秦以來的祭祀歌曲，彙集成《郊祀歌》，曲風磅礴，辭章宏偉。描寫了天馬、靈芝、鴻雁等古代祥瑞，大漢強盛，天朝威儀，響徹胡塞，傳誦四海。
《漢書•禮樂志》說，西漢樂府極盛時編制人員九百人，唯李延年一人譜曲。再由司馬相如帶領數十位辭賦博士輔助，先論音律大略，再合八音之調。
傳說，由七十名童男童女齊唱李延年的祭祀樂曲，竟弄得神光流轉、天地變色。正在竹房中求仙問道的漢武帝，以為是天人下凡，當即下拜。後世杜甫在《覆舟二首》中記錄了這一玄幻場景：“竹宮時望拜，桂館或求仙。”
李延年還海納百川，將西域少數民族曲目融合吸收，用於譜寫漢朝新曲。
《古今樂錄》說，張騫在西域路過一個名叫兜勒的小國，見當地人以橫吹和號角相合，意境高渺，將樂曲帶回。李延年如獲至寶，閉門數日，寫出《新歌二十八解》，曲風宏大疏闊，既有漢家正朔的威嚴法度，也有邊塞胡曲的浩遠蒼莽。漢武帝將其作為行軍武曲，一直流傳魏晉，綿延三百餘年。
可是，從來沒有永遠的輝煌。
李夫人為武帝生下兒子昌邑王劉髆（普及知識，念博）後，就身體漸虛，之後一病不起。武帝心疼不已，每日前往看望，可李夫人卻蒙被掩面，不肯相見。
武帝以送紅包（贈其千金）、刷禮物（授其兄弟官職）為條件想要見她最後一面，可她也依舊以“人容貌未曾修飾，不可以見君父”為理由拒而不見。漢武帝生氣了。
姐妹責備她“小姐姐你這是何必呢？”李夫人說：“我如此這樣，是為了將兄弟託付於他。我出身卑賤，皆因樣貌深受皇恩。然而凡以容貌侍人者，色衰而愛弛，愛弛則恩絕。皇帝念及的是我傾城之色，如今我顏色非故，他看後必心生厭惡，又怎會因為我而厚待我的兄弟呢。”
李夫人深知武帝多情，前有金屋藏嬌，後有衛子夫兄弟功成名遂。她更明白武帝一向薄情，陳阿嬌被廢於長門宮，衛子夫容顏不再難獲恩寵。與其相見，不如懷念；與其刻意，不如無意。所以，她要在臨終之前，將絕代容顏深留在武帝心中，讓他知道“佳人難再得”。
然而，李夫人雖然摸透了武帝的心，卻忽略了兄弟們的性情。
正是由於漢武帝對李家的重視，卻惹得李家生出驕恣之心，惹下大禍。李夫人早卒後，李家漸漸失寵。李延年的弟弟李季以“奸”亂後宮，漢武帝下詔誅滅李延年和李季兄弟宗族。
正如袁枚在《隨園詩話》中寫到的“美人自古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
當時其兄李廣利正在攻打大宛未歸，未受李季牽連。但李廣利第一次出征沒有糧草無功而返，漢武帝大怒，令其不得入玉門關。第二年武帝傾國力以助李廣利攻下大宛，太初四年歸來後被封海西侯。徵和三年，李廣利出征匈奴前與其親家左丞相劉屈髦密謀推立劉髆為太子被人告發，漢武帝勃然大怒，腰斬劉屈髦，李廣利家族被收監。李廣利聞之，投降匈奴，其家遂族，後李廣利被衛律設計殺死。後元年間，昌邑王劉髆去世。
如此，李家被族兩次，盡滅。當然，這是後話。
眼前光鮮亮麗，身後無路可回，唯有含淚咬牙，負重前行。李延年的一生，算是古代底層人物盛衰轉變的縮影。哪怕贏得帝王歡心、賺得功名利祿，轉眼間依舊南柯一夢。哪怕傷而不悲、榮而不妄，將一生都奉獻給熱愛事業，卻無善終。
李延年兄妹，因《佳人曲》而興，亦因此曲而亡。人生莫測，讓人唏噓。
果真，佳人難再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