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若英變了。
張艾嘉的訪談節目《念念青春》中,劉若英有些溜肩,還有臉上遮不住的疲態。
還眼神溫柔、一臉滿足地講著家庭瑣事:
頂著勞累堅持烹飪一條魚,看丈夫和孩子“光碟”後,她覺得很值……
她說,很多人都覺得劉若英就應該一輩子單身,到山上去。
如今結婚生子的她,很不劉若英。
確實,眼前的她和記憶中的她像兩個人。
那個滿眼寫著孤獨,一臉執念地唱著《為愛痴狂》《後來》《很愛很愛你》的劉若英,似乎不見了。
失去“孤獨感”的劉若英,泯然眾人矣?
想過沒有,為什麼是劉若英和“孤獨”繫結在一起?
“不再孤獨”的劉若英真的很令人失望嗎?
她是一個歌者,也是一個電影人。
但無論以何種形式,她的孤獨都滲透在每個作品裡。
先說歌。
她的音色不是最好的,高音尖銳毫無美感,所以她的歌大都調不高。
能唱到每個人心底裡,只因為情感充沛、細膩。
每次唱歌,她總是眼神篤定、神情投入,像整個人鑽進了歌裡。
她在《後來》中惋惜失之交臂的青澀戀人:
你都如何回憶我,帶著笑或是很沉默,這些年來,有沒有人能讓你不寂寞。
誰不被撩起那份青草味的悸動和回不去的遺憾?
她在《很愛很愛你》《成全》中唱在三角戀中的忘我犧牲:
很愛很愛你,只有讓你擁有愛情,我才安心。
我對你付出的青春,這麼多年,換來了一句謝謝你的成全。
誰不被喚醒曾為了某個人笑著吃苦瓜的痴情心境?
她給動畫版的《梁山伯與祝英臺》配音並獻唱。
梁祝從兩小無猜到愛而不得、生死別離,她穿著一身紅衣,只輕問一句:
人,為什麼,有勇氣一見鍾情?
人,為什麼,憑感動生死相許?
像在無人角落無意嘟囔,卻舉重若輕把世人對梁祝、對自己之於愛情的嘆息、疑惑、深情甚至無奈表達得餘味悠長。
再說戲。
人在愛情裡總是有些神經兮兮。
那個年代有兩個經典的“瘋女人”形象。
一種,是鄭秀文在《孤男寡女》扮演的Kinki,神經質的女性。
心情一不好就刷馬桶,丟三落四,一驚一乍極度情緒化。
另一種,是劉若英在《天下無賊》扮演的王麗,為愛痴狂的女性。
不同於鄭秀文大開大合的外化表演,劉若英傳遞情緒,通常只靠:
眼神。
她常用失魂落魄的眼神,把“脆弱”以一種氛圍,穿過螢幕,不動聲色地瀰漫在你四周。
讓你清晰感知“痴情”這個抽象的詞。
《天下無賊》中,得知愛人死了,王麗邊吃邊落淚。
眼神看似直楞、空洞。
實際上,她強忍悲痛是為了腹中胎兒,越安靜越肝腸寸斷;
《雙瞳》中,因警察丈夫長期不回家憤而離婚的清芳,在洗澡時被丈夫推門而入。
眼神一樣很輕。
沒有責備,反而只是驚訝羞澀、甚至帶著重修於好的期待;
《似水流年》中,偶然去烏鎮工作的英,意外愛上當地圖書管理員。
當時她已有交往十幾年的未婚夫,且長居臺北,距離烏鎮十萬八千里。
但當被他抱住時,她眼神迷離。
宛如被灌下迷魂湯,跌入夢境,逃不過那一刻的沉迷。
以上每一個眼神, 來自不同女子的同一份為愛痴狂。
但她讓肉叔印象最深刻的角色,還不是這些,是在一部女性題材電影《20 30 40》中,扮演的30歲空姐。
空姐?舒淇用兩部《非誠勿擾》立起來一個愛上已婚渣男的寂寞空姐形象。
但劉若英只在這部共三個女主的小眾電影中,花費二十幾分鍾, 就準確擊中我對寂寞的理解。把一個極度孤單的空姐留在了我心裡,很多很多年。
一下飛機,她分別和三個男人通電話。
一個愛而不得的已婚男人,一個分不了手的幼稚男友,一個餘情未了的前男友。
她和前男友得瑟:
有時候一個人睡,有時候兩個人睡,有時候一群人一起睡(飛機上)。
但看似風流,也表明了她的孤獨。
有情人,無真愛。
即便歡愉後在對方懷裡,她的眼神也沒一絲抓力。
空虛, 只有無盡的空虛。
好死不死,一個人在出租屋時,還遭遇地震,突然發燒。
當她尖叫著躲進桌角,一個人昏睡一整天時。
你很清楚,她很無助。
還是分析眼神。
有一幕,她歇斯底里地找已婚男人逼宮,砸爛他的車——
回頭望向他,眼睛好像在說:不如我們魚死網破。
只用一個眼神,劉若英就把一個女人在愛裡的偏執演繹到極致。
像極了她成名曲《後來》MV中的那個奇怪的男孩。
任女孩怎麼狂拉硬拽都不為所動。
為愛痴狂,說的就是偏執。
偏執是威脅,更是孤獨。
一邊,她一遇到愛就不管不顧,還天真等待對方同等迴應:
想要問問你敢不敢,像我這樣為愛痴狂?
另一邊,卻冷清地抱著“一輩子孤單”的悲觀打算:
我想我會一直孤單,這樣孤單一輩子。
她唱的演的,都是越孤單的人,才越極端的人。
如果僅僅是作品如此,那只是人設。
不同於現在流行策劃人設,那個年代,劉若英和“孤獨感”繫結,是真情實感的。
劉若英本人,就充滿孤單感。
她父母離異,從小被爺爺奶奶帶大。
長大後,感情生活卻總是充滿愛而不得的苦澀。
她先對恩師動情。
上大學時,邂逅她師父,成為其助理。
師父給她取名“奶茶”:
奶茶有奶的芳香卻不像奶那麼膩,有茶的清淡卻不像茶那麼澀,所以奶茶可以喝一輩子不會膩味。
師父還為她寫歌,詞曲包辦。
當時劉若英正籌備第一張專輯,已經備好十幾首歌。
但就是找不到一首合適的主打歌。
某天,師父拿著吉他在錄音棚,根據她的性格、情緒量身打造了《為愛痴狂》:
我從春天走來,你在秋天說要分開。
說好不為你憂傷,但結局怎會無恙。
娓娓道來的歌詞配上踏在心尖上的旋律,歌裡的“你”好像說的就是劉若英。
永遠帶著少女憂傷的劉若英,從不知名的地方走來,走進了大眾的心裡。
從此,劉若英紅了,成了天后。
第一場演唱會,她邀請恩師,但人家沒答應,說:
關我屁事。
可就在劉若英唱《為愛痴狂》時,他來了。
劉若英驚喜又嬌嗔地向他要一個擁抱。
他不肯,劉若英只能求助歌迷:
你們幫我求他好不好?
劉若英說,她只見師父穿過兩次西裝。
一次是在他的婚禮上,一次是我的演唱會上。
之後,師父開始刻意疏遠她,兩三年避而不見。
他知道,劉若英不該被沒有未來的情愛糾纏,她該成為天后。
直到她又出新專輯,兩人才終於上同一個節目。
劉若英單膝跪下,獻上專輯,他卻訓斥:
這是你用血汗換的專輯,怎麼能輕易送給別人。
劉若英一下就哭了。
不知道他是否想過:
師父於她,怎麼會是別人呢?
師父給劉若英唱《風箏》:
因為我知道,你是個容易擔心的小孩子。
劉若英再次情緒失控,又笑又哭。
最後,師父說:
你有你的夢,我有我的事要做。
我的事還沒做完,你不會帶動我的。
你去的任何地方,其實都不關我的事了。
我會做那種,永遠都讓你找不到的爸爸。
我永遠不會去做那種,問兒女要不要回來吃晚飯的爸爸。
你不會找到我的,再見。
她來自離異家庭,他卻要當她找不到的爸爸——
為她好。
—你已經飛的太高,你真的掉下了,我也接不到了。接不到了……
—拉線就知道在哪裡啊,你沒放過風箏哦。
風箏,似乎是劉若英和師父之間的某種意象。
後來,劉若英的《很愛很愛你》,第一張沒有恩師參與的專輯。
同名主打歌也採用了風箏的意象,和上面提到的這場訪談,像某種呼應:
很愛很愛你,所以願意,不牽絆你,往更多幸福的地方飛去。
這份感情,最終像風箏斷線,漸行漸遠。
後來是黃磊。
她和黃磊合作《夜奔》《人間四月天》《似水年華》,傳出緋聞。
某次,張艾嘉、李心潔還曾在臺上調侃過他們。
黃磊在《似水年華》的新聞釋出會上說:
我和劉若英之間是愛情、親情和友情之外的第四種感情。
甚至網傳黃磊曾在結婚前打電話給劉若英:
如果你不同意,我就不結了。
第四種感情是什麼情呢?
不可說的感情。
後來,劉若英成了烏鎮的代言人,她形容對烏鎮的感情,也像在表達某種“不可說”:
這個地方跟我的情感很像是過去的戀人,有些戀人即便沒有在一起,可是曾經有的情感是一直在那裡的,留下的美好是不會變的。
再後來,這份“不可說”伴隨著黃磊結婚,變成了“沉默”:
他們再無交集,連微博都沒有相互關注。
劉若英說:
世界上最殘酷的事情也許並不是愛與恨,而是彼此擦肩而過卻相忘於江湖。
撲空, 和再一次撲空。
但遍體鱗傷算什麼,孤單的她總是撿起被灼傷的羽毛,繼續尋找。
歌、戲、人生。
儘管載體不同,但她總是一個人、帶著一身孤勇往前衝。
孤獨的成長過程,是她的年少輕狂。
也是我們的年少輕狂。
那些年,孤獨的她,映照著孤獨的我們,形成互文。
少年不知愁滋味時,我們被困於無知、青澀的迷茫裡。
自己摸索著,一步步長大。
幸得碰見劉若英,我們不再覺得孤身一人。
年少的我們,從她的歌裡、戲裡,從她的天后時代裡,初識一種叫“愛情”的情感。
懵懂地感知心動、犧牲、成全、無奈和遺憾。
當年的她,和不知所措的我們一樣, 被孤獨多次擊敗,做過很多幼稚、瘋狂的事。
去巴黎散心,一個人淚流滿面地給自己拍VCR:
在我這個年齡,還剩下一點點的衝動,和一點點的勇氣,做這樣的事情。
我覺得以後都不會再發生了。
也不會再有了。
什麼事情呢?她在街上,見人就舉牌發問:
愛是什麼?
問了很久還是不懂。
她還曾在演唱會上,唱《後來》把自己唱到失控、崩潰、大哭。
這樣的她失態嗎?
作嗎?傻嗎?
為什麼我們從來不覺得。
同步的憂愁、同步的慌張。
孤單的她,就是孤單的我們。
孤單的她,慰藉著孤單的我們。
那期《念念青春》,劉若英收集了個別彈幕發在了微博上。
有兩條準確地概括了劉若英對我們來說是什麼。
意味著感情至上,意味著我們的整個青春。
說到這,劉若英為什麼成為“孤獨”的代名詞?
她總在幹大多數人衡量利弊後,覺得不划算的事。
她一再愛上不該愛的人,鐵了心不顧世俗的眼光,甚至想過為此放棄天后事業。
《念念青春》中張艾嘉問她,如果再回到過去, 你選擇事業還是感情。
她果斷答:
感情。
和大多數人做不同的選擇,她當然顯得孤單。
敢於和大多數人不一樣,她必然孤單。
和曾經“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我們多像。
後來,我們不再由老師帶著,集體學一篇課文。
而是隻能各自上路,獨自尋找答案。
她曾笑吟吟地覺得“永遠單身也是一種勇敢”:
你願意單身也是一種勇敢吶對不對
你想一想
你到了六七十歲
比如我這兩天就在想
如果我這輩子都沒有結婚
那到了六七十歲,年夜飯要跟誰吃?
她還曾哭著向張艾嘉撒嬌:
我不想長大。
張艾嘉說,你都快老了, 還不想長大?
哈哈,一樣。
那時我們總是莫名擔心未來,也總是異想天開。
再後來。
劉若英沒有一輩子孤單,也不可能永遠不長大。
她結婚生娃。
而聽她的歌,看她的電影的我們,也長大了。
身邊的人越來越多,關係越來越複雜,我們不孤單了。
但不孤單不代表不寂寞。
結果導向的工作思維佔據大腦,會議上嚴謹的資料,也不允許我們再輕易感性上頭。
但學會了理性,也學會漠然。
我們變了。
但劉若英變了嗎?
其實反倒是她,身上的孤單感沒消失。
婚後,她和丈夫經常分房睡。
有時,一起出門,卻一個向左一個向右地去不同影院看不同電影。
還會趁著自己出差或丈夫出差時,抓緊恢復單身時任性的飲食習慣:
三餐泡麵、披薩、水餃一頓亂吃。
如今,她和丈夫的相處模式,就像她年輕時,在《分開旅行》唱的:
尊重各自的決定,維持和平的愛情。
相愛是一種習題,在自由和親密中游移。
別人都在揣測他們婚姻不合,她卻樂在其中,自顧自地保持著某種孤獨,以捍衛心中的自在和敏感。
而我們?
只是一廂情願地把年少時的“孤獨感”寄存在她身上。
卻不再有時間端詳自己。
不敢孤單,不敢敏感,不敢不長大,不敢不成熟。
不知道你們看過b站上她現場版的《後來》沒有。
她在臺上哭到無法自控時,怎麼也不會想到。
這個爆哭的影片,會變成一個許願池。
會變成一個遺憾祭奠碑。
彈幕滿目交錯的,都是人們心底裡最細膩的情感。
後來的後來。
我們終於在孤獨中學會某些人類的珍貴情感,比如……
愛。
但我們卻寧可對著影片中哭泣的劉若英刷彈幕。
卻不再有勇氣,對那個人表達。
劉若英在懷孕期間,即她的生理上不是一個人的時候,她寫過一本書:
《敢在你懷裡孤獨》。
看,她還是不怕與眾不同,她依然不怕一個人——
她就沒怕過孤獨。
劉若英其實沒變。
而我們呢?
如果我們跨過青春,卻丟掉孤獨。
丟掉敢於和別人不同的熾熱心臟——
讓人失望的,不是劉若英。
是我們自己。
今日打工人:綠裡騎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