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種情，是偶然的邂逅勝過朝夕相伴的濃情蜜意；再次尋訪，一眼定情的不知所以惟留空蕩蕩的嘆息。
一首《題都城南莊》讓我們認識了唐代詩人崔護及與之相關的愛情故事。無論故事真假與否，這首詩所傳遞的浪漫情愫不容置疑。
也因為這首詩，才有了宋人晏殊《清平樂·紅箋小字》裡的“人面不知何處，綠波依舊東流”，也才有了晏幾道《御街行·街南綠樹春饒絮》裡的“落花猶在，香屏空掩，人面知何處？”
《題都城南莊》的藝術魅力顯而易見。那麼，促使它流傳千古的原因是什麼？
本文將從寫作手法、用語的選擇等四個方面探討《題都城南莊》為何那麼出名，經久不衰？
01。文字間的律動
老舍先生在《文學概論講義》裡提出了“律動”的概念。
律動，顧名思義，是有規律的跳動、波動，如餘音繞樑的音樂、顫動不已的綠波，給人以“三月不知肉味”之感，沉浸其中，如痴如醉，回味無窮，強調的是時間的延續與感知的綿長。
有句話是，音樂與詩詞是時間的藝術，詩詞是奏著音樂的哲學。
從文學上講，律動是文字間抑揚頓挫的時間律轉，與通常所說的韻律同義，而韻律是確保古詩琅琅上口、便於記憶而印象深刻的前提。
《題都城南莊》是一首七言絕句，此類詩是中國傳統詩歌的一種體裁，講究平仄，押韻嚴格。
試比較《題都城南莊》與小說《本事詩》中關於這首詩的部分背景介紹：
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
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博陵崔護，姿質甚美，而孤潔寡合。舉進士下第。清明日，獨遊都城南，得居人莊，一畝之宮，而花木叢萃，寂若無人。
透過閱讀，我們發現由於詩中律動的存在，這首七絕讀起來更為順口，回味悠長，後者則如白開水那般平淡無奇，讀後易忘。
這種音律美為《題都城南莊》的廣泛流傳添上了不可或缺的一筆。
02。富於感染力的留白
為什麼李白的《靜夜思》比素有“孤篇蓋全唐”之稱的《春江花月夜》更為家喻戶曉？原因在於前者更易引起我們的共情。思鄉之情，誰人不曾有過呢？
很多首詩都是詩人不經意間有感而發。比如，李白的《靜夜思》，在外漂泊的他，夜晚昂首望月時，突然而至的鄉情令之佳句偶成。“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道出了李白與故鄉相隔甚遠的憂傷。
從中可以看出，
詩以感情為起點，詩中的文字是詩人抒發感情的憑靠。感情、思想融入文字當中，三者相互縈繞，合而為一。
《題都城南莊》透過“去年今日”與“今年今日”的今昔對比，寫出了桃花依舊、人面不再的物是人非。
從最後兩句“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中，我們只道是人面不知何往，但作者當時的心情如何，是失落？遺憾？還是傷感？這些不得而知。
此處的留白為讀者提供了廣闊的想象空間，使我們在想象中任意馳騁。
每每讀到這首詩，總有一種悵然若失之感，為作者的尋訪無果嘆惋。我想，大多數人讀這首詩時，都會有這番感觸吧。
這便是《題都城南莊》末尾留白所發揮的效應。
反觀歐陽修的《生查子·元夕》，同樣是去年與今年做對比，當作者”不見去年人“時，明確寫道：“淚溼春衫袖”，一句話道出了作者當時的悲情。
相比之下，尤可見崔護詩的含蓄，但其感染力並不亞於歐陽修這首詩。
03。描寫女子美貌的“含而不露”
詩側重於怎樣表達感情或思想，也就是“怎麼說”。
《題都城南莊》對女子的樣貌描寫著墨不多，甚至可以說沒有，只以“人面桃花相映紅”一筆帶過，但是仍然可以在想象裡看見一位面若桃花、含羞帶怯、姿態妖嬈的女子。她見到生人時羞紅的面頰與盛放的桃花交相輝映，經桃花的映襯，該女子更顯嫵媚。
《本事詩》裡關於該女子的容貌如是寫道：“妖姿媚態，綽有餘妍”。
然而，作者並未明寫女子之美，而是將人面與桃花並列而行，側面表現了人面的非比尋常。
這種“含而不露”的寫作手法為《題都城南莊》的藝術魅力增色不少。
04。用語的精細
孔子的“食不厭精，膾不厭細”是對於齋祭而言，詩的用語同樣講究精細。
詩是語言的結晶，不但其中的思想是詩，文字也應該是詩。但是，文字本身並無詩意，詩人將其放入詩中，才成為詩的組成部分。詩人必須選擇最能表達感情與思想的字。所以，詩的用語之精細就顯得尤為重要。
老舍先生認為，
字的選擇不以俗雅為標準，著重點是所選的字是否能夠準確地表現詩的思想與感情。
例如，“紅杏枝頭春意鬧”的“鬧”字，“雲破月來花弄影”的“弄”字，“春風又綠江南岸”的“綠”字，“僧敲月下門”的“敲”字，都是俗字，卻將詩的韻味生動、傳神地展現了出來。無怪乎《春渚紀聞》裡寫道：
自昔詞人琢磨之苦，至有一字窮歲月，十年成一賦者。白樂天詩詞疑皆衝口而成，及見今人所藏遺稿，塗竄甚多。
《題都城南莊》裡“桃花依舊笑春風”的“笑”字同樣是一俗字，卻把清明時節桃花經春風吹拂繁榮滋茂的嬌豔之態和晴朗溫暖的天氣體現得淋漓盡致；同時，也以“笑”所象徵的歡樂情態反襯作者面對物是人非時的傷感與悽苦。
這種反話正說、言此及彼的寫作方式對於《題都城南莊》藝術價值的提升起著促進作用。
小結
因為一些特徵，我們記得一些人或一些事；也因為一些特徵，一些詩句在我們的腦海裡揮之不去，時常想起，也時常回味。
就像崔護的《題都城南莊》，它的韻律、留白、“含而不露”的人面以及“笑”字的雙重作用是這首詩所具備的特徵，也是我們對其記憶猶新的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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