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週日，我一個人，在千里之外。
租的小公寓，坐落在閔行一個花木繁茂的小區裡。趴在5樓的窗臺，看樓下有小孩子穿梭玩鬧，跑來跑去地嬉戲。
南方口音的阿婆，揚起一把尖細的嗓子喊：“哦喲，喊你當心當心！”隨即是嘰嘰喳喳的笑聲，還有隨聲附和……
尋常人家，尋常巷陌，再普通不過的生活場景，有絲絲縷縷的暖意和熙熙攘攘的喧囂，在空氣裡，流過來流過去。
忽然記起多年前的一個深夜曾經寫的日記。記得是這樣寫的：夜深了，窗沒關，風很大。窗簾被風吹得騰起來，像鼓起的風帆。如果此刻，有人願意抱住我，哪怕他是魔鬼，我也不會拒絕。
彼時正陷入一段心情的低谷，滿目刺眼的夏日陽光，都不足以驅散心中濃重的陰霾。時不時有撕裂和摧毀什麼的衝動，可是每一次的出手都是握緊拳頭擊打虛空，甚至連對手和敵人是誰都茫然不知。
找不到出口，也無人可以傾訴。日子一天一天過去，看起來正常得不能更正常。而只有我自己知道，心正快速地滑向一個深淵，一種黑漆漆的巨大力量已快要將我吞噬。
我很想逃走，可是無法動彈，更無力自拔。
每一天的白晝，在外人和家人眼裡，我默默維持幸福的假象。而當夜幕降臨，寂寂無人時，另一個更真實的我，便浮出水面，向著無限虛空吐出一串串並沒有什麼意義的泡泡。這泡泡，寫滿了三大本，那些隻言片語，留下或規整或狂亂的痕跡。
睡眠，似乎一直沒有跟我做成好朋友，或者因為我總是濫用它們，所以它們總不肯與我親近，有時候甚至遠遠躲開。記得有次幾乎三天沒有睡覺，到了第四天，一點睡意也沒有，亢奮得想站上桌子跳舞，只是頭痛欲裂，然後便進入恍惚。
不得不躺下之後，卻怎麼也無法入睡，那種困到極致又睡不著的感覺，可真不是什麼愉快的體驗和回憶。
我在書與書之間，字與字的縫隙裡，翻找往昔的書信。用書信這種方式來表達，在這個時代裡，幾乎成為一種奢侈。我曾那麼固執地非要保留它，然而，我終於還是弄丟了它們。
信，在我心裡，曾經是鄭重的。把一封信交給一個人，這種儀式，像是託付一般。因為鄭重，所以珍貴。它喚醒心裡深埋的那些情愫，那些被刻意掩蓋或者選擇遺忘的東西。
昨晚出門，天空飄著渺渺的細雨。一路走過，四處都溼漉漉的。小時候住在湘西，記憶裡也總是或傾盆或迷朦的雨。我一直喜歡雨天，或許跟童年的記憶有關。
我還喜歡烏雲壓境之時，山雨欲來風滿樓的狂放。每每此時，總能感到有一股激烈的情緒在腔內升騰衝撞，像一個被鎖在瓶中千年的魔，終於等到時機，衝破牢籠，脹滿天地，大口呼吸，飛沙走石，舞動旗幟，翻雲覆雨！
所以你總笑我，說我用安靜的模樣藏住一個邪惡的靈魂，並佯裝一無所知。
昨晚，走在南國的細雨裡，頭髮微溼，傘就在揹包裡，可並不覺得需要撐起。回來房間時，天色已黑，小區裡的路燈掩映在一叢叢的綠樹之間，並不太亮。一個蜿蜒的湖，安靜地躺在路邊，裡面有青蛙在呱呱鳴叫。驀然想起那句詞，“稻花香裡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
拎著一小袋水果上樓，影子印在地板上，形單影隻的一個小小的影子，大大的腦袋，微微晃動著頭髮。
挨挨擠擠在樓道視窗的樹，把斑駁的影子，裹著雨水的氣息，灑了進來。這樣的場景，很難不讓人想起電影裡那些獨居的女子。一個人住在小小的公寓裡，多數時間獨來獨往，神情散淡而落寞，心靈孤單而自由。
人的生活方式，千姿百態。如果走的足夠遠，看的足夠多，只怕連千奇百怪也比比皆是。一直覺得，這，應該就是經歷和見識的意義。想起那句話：“道德因地理而異。翻過一道山樑，道德的就變成不道德的，反之亦然。”
這世界上，一面有無數的人、無數的事以及無數的可能性，一面又可以一句話就概括：“太陽底下並無新事”。多麼魔幻。
人生何嘗不是如此？總要面臨一個又一個的選擇，而選擇永遠是由被過往鑄就的你來操作並承擔。經常聽到有人說：我可後悔了，要是回到當初，我一定要如何如何，絕對不要怎樣怎樣……
每逢此時，我總是更願意對他們說，不必後悔，因為即便回到當初，你也一樣會做出同樣的選擇。因為那個當下的你，只能那樣去選擇。這也是我為自己的後悔，開出的藥。
選擇取決於什麼呢？個性，經歷，客觀條件，還有內心深處的期待和恐懼。佛家一言以蔽之，稱之為習性。而改變，從來都不容易，甚至艱難。
而這，正是眼下的我試圖要做的那件事——改變。雖然艱難，雖然成功與否我並無把握，可我願意，去努力一次。
習性未改，無論走到哪裡，都像是一場逃跑，而非變遷。習性未改，“生活在別處”將永遠是一個魔咒。而我深知，逃避是無益的。
唯有下決心這一條路可行。努力驅散心底積久的塵埃和根深蒂固的恐懼，我才能踉蹌著爬起來，整理衣冠，讓自己儘量顯得從容一些。
或許我的人生就是一場錯位，在該做什麼的時候我偏不做什麼，在塵埃落定的時候我才開始心有不甘。但那又怎樣？那又能怎樣？除了接納，別無他法。
謝謝你，一直以來，對我如此良苦用心，如此陪伴呵護。而且你要的總是那麼少，你總說：“丫頭，只要你好好做事，專心生活，一切就都值得。”
謝謝你，希望將來，我的生活依然尋常，可我自己知道，人生已然兩樣。我終於可以平靜的嘴角上揚，終於獲得了內心深處的自在和從容。
我多麼希望，可以成為一個眼神明澈，逍遙快樂的女子啊，哪怕年至耄耋，哪怕白髮蒼蒼。就像你一直希望的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