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浩威:我們總是在危急的最後一刻才肯承認這些問題的存在

“在任何的時代,任何的族群,總是經常出現這樣的現象。時代變遷了,新的問題隨著新環境而產生了,但是人們總是在最危急的最後一刻才肯承認這些問題的存在。”

這是1998年,王浩威在著作《臺灣查甫人》(查甫人,閩南語,即男人)裡寫下的一段話。作為心理治療師中少有的男性,他發現上世紀90年代,臺灣男性就處在了一種全新處境之中:維持家庭的成本大幅提高,但男人們還是習慣以傳統的“美德”要求自己,結果在自己打造的陷阱裡不得脫身。而時代發展到今天,男性仍沒有從傳統的性別規範中解放自己。舊觀念與新現實碰撞,促生了這代年輕人的“晚熟”。

以下是他的口述。

口述|王浩威 (心理治療師,臺灣心理治療學會常務理事)

記者|徐菁菁 江紫涵

沉默的抑鬱者

1993年,我開始在臺灣《中國時報》家庭版寫《臺灣查甫人》的專欄,討論當時臺灣男性特有問題和行為模式。作為精神科醫生和心理諮詢師,我的性別觀察視角得益於那個時代的幾股社會風潮。

上世紀80年代中期開始,一批從美國學成歸來的學者在臺灣掀起了第二波女權運動。我和她們中的許多人都是好朋友,經常參加她們的活動,提供精神醫學方面的專業視角。

女性運動促進了男性運動的發生。在西方,自由主義者開始討論男性怎麼重新找到自己的認同,既不拘泥於傳統的性別規範,又不變得“軟塌塌”。

90年代,家庭暴力問題在臺灣得到重視,推動了《家庭暴力防治法》在1998年透過。一個相伴而生的問題是,暴力的受害者需要幫助,與此同時,那些施暴者——大部分是丈夫——同樣需要進行心理治療。我也加入了這樣的工作。

王浩威:我們總是在危急的最後一刻才肯承認這些問題的存在

心理治療師、臺灣心理治療學會常務理事王浩威

那個時候,臺灣社會的性別意識還非常保守。曾經很多人不理解我一個男人為什麼會參加女性運動。有人會善意地提醒我女朋友,當心我是同性戀,拿她當幌子。90年代,女性的自我成長是臺灣心理治療很重要的一個議題,各種工作坊都是圍繞它展開的。與此對應,心理治療師也幾乎都是女性。1994年我開始做心理諮詢師時,一個擔憂是:接個案,孤男寡女同處一室,如若遭到非議,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男性尋求心理治療的比例本來很小,但因為別的治療師遇到這些案例就會轉給我,我反倒能積累很多男性個案。而且我所在的臺大醫院(臺灣大學醫學院附屬醫院)是臺灣的頂尖醫院,VIP們遇到問題,醫院會特別安排找我幫忙。這就使我有了一個觀察各個行業的頂尖人物的機會。

來找我的男人大多有種共同的語言,那就是不多說:不多說自己的失敗,不多說自己的挫折。之所以肯來到我面前,都是因為遇到的危機已經到了自認為“無可挽回”的地步。

婚姻的破滅總是很典型。隨著臺灣女性運動的興起,離婚對於女人來說不再是一個很可怕的詞彙。但是很多妻子對婚姻不滿意,找到律師提出要離婚,有性別意識的律師會明白,這個婚離不了。離婚要辦成得有兩個條件:女性要有經濟獨立的能力,也要有情感獨立的能力。

在一段不太美滿的婚姻中,許多丈夫都會害怕自己的妻子掌握這兩種能力,因為它代表著女人不是因為衝動離家,離家後,她們確實還有辦法解決問題。於是,一些律師會建議女性先找心理治療師,看看能不能解決婚姻裡的問題,如果不能,就尋求自我成長。

你會看到,最開始的時候,妻子想要做婚姻諮詢,丈夫打死都不肯來。一些妻子就徹底放棄了改變,退回到原來的婚姻裡去,少數妻子會堅持自己來做心理治療。一個傳統女性成長為情感跟經濟獨立的女性,可能需要幾年的時間。在這幾年裡,丈夫對妻子的變化往往熟視無睹,直到當妻子已經要完成獨立準備的時候,他們才會察覺,妻子對自己的需要沒有那麼多了,他們有了失落感、不安全感,終於開始著急,終於會問:“你幹嗎又去找王醫師?”

100年前,魯迅在《娜拉走後怎樣》裡擔心離家的女人們。

如今,面對真要離家的娜拉們,男人們開始害怕,想到要成長。

我曾接診過一個醫師,在業內享有盛名。在他眼裡,自己的妻子不可能動搖感情,更不會有外遇,畢竟自己的身份在那裡,他在外還受很多其他女性青睞。結果妻子決然提出離婚,醫師一下子崩潰了,患上了中重度抑鬱症。

我對他的心理治療並沒有持續很久。這也是男性普遍存在的共性:

他們顯得非常“問題導向”。他們關注的僅是迫使自己來尋求治療的那個問題,也只打算解決這個冰山一角。冰山下面的那部分,大多數人不願去面對。

當這位醫師感到自己失落的情緒出現好轉、社會地位能夠恢復的時候,便向我提出終止治療。即使我告訴他,如若不解決深層次的問題,下一段婚姻他又會選擇一個崇拜他的女孩,又會經歷一個同樣的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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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圖 | 偽田力人

最後一次諮詢結束時,醫師向我付清了治療的費用。那時臺灣還沒有電子支付,需要現金交易。那位醫師站在我面前,把他的鈔票,一張一張地從錢包裡掏出來交給我,並對我說:“唉,王醫師,你這個錢也太難賺了,你一個小時賺的錢,我只要五分鐘就能賺到。”他要將我一局,他抑鬱的時候像條蟲,好了就想跟我來一個回馬槍。

社會地位較高的男性通常有一個自戀的核心。低潮時,他是治療關係中急需幫助的那一方,但當危機解除,他的自戀會喚醒他的競爭慾望,即便物件是他的治療師。他們會拒絕進一步的治療,轉身投入下一輪的競爭遊戲,執著於維持自己的領先狀態。

競爭好像是男人永恆的主題。大家是哥們,也互為對手:小的時候,比的是誰尿得更遠;長大了,比誰的女朋友誰的妻子更加漂亮,誰更加事業有成。這群社會上所謂的勝利者,從不輕易認輸。你會常見到這樣的現象,一個自戀式的、智慧型的企業家,可能不曾失敗過。然而,一旦他前進上升的曲線變為轉折下跌的拋物線,且這根線下墜到一定程度時,他會喪失掉基本的判斷力,頓生出一種賭徒心態。不管周邊的人怎樣勸阻,讓他看清顯而易見的現實,他仍會堅信這一把一定能贏。

但要問為什麼競爭,許多人卻未必答得上來。我遇到的企業家們,好一點的,可能會在競爭中找到一種比較利他的解釋:“我不能隨便倒下,因為背後是上千員工,上千家庭。”但更多的人,只知道自己必須贏。至於為什麼,從沒想過。在法國,小孩子初中就開始讀哲學,而我們的教育很少去討論人為什麼要活著。我們只要成功,兩岸都一樣。這個規訓在男性身上會強調得更多。

與這種不服輸相伴的,是對內心情緒的壓抑。

婚姻的失敗是一個過程,還能讓這些男性有喘息適應的時機,事業的失敗往往就在突然之間。高層男性因為事業失敗選擇自殺並不罕見。周圍的人往往都會很驚訝:“我昨天看他還很好啊。”

臨床上有一個詞叫述情障礙(alexithymia),講的是人無法適當地表達情緒,它既是一些疾病中常見的心理特點,也可視為一種人格特徵。述情障礙在男性身上是特別普遍的,在傳統教育中,他們從小就被灌輸了“男兒有淚不輕彈”的思想。男人的情緒是要求被壓抑的,壓抑到最後,表達情緒的能力也喪失了,只能成為沉默的抑鬱者。

拒絕長大

20多年前我寫《臺灣查甫人》的時候,發現大多男人的身體姿態,就像電影《戲夢人生》裡的林強那樣,永遠緊繃。不論是和父親衝突,還是跟自己心愛的女子調情,他的手腳跟眼神,都有著不自然的僵硬。這種僵硬在生活中也常見,當我們身為上司或老師,站在臺上指導跟訓斥都是十分自然的,然而一旦臺下來了一位比自己更高階的長官,整個人就會開始慌張。

西方社會學家曾以“凝視的關係”來描述這種對話雙方的權力差,看人的永遠是掌權者,被凝視的則是居下風。

那時臺灣男人的父權結構,從這裡就能清晰體現。因為傳統的教育環境要求男人獨立、力爭上游,實則也是暗示了男人需要做一個天生的權力擁有者,只能夠管理他人,給他人恩惠。

王浩威:我們總是在危急的最後一刻才肯承認這些問題的存在

1969年,在美國舊金山的一場“反內衣”示威中,一位女性當眾解下自己的內衣

能夠看得到的是,時代確實發生了改變,在臺灣,多元化的價值觀越來越被倡導,對男性氣質的定義也逐漸豐富起來。往常我們評定一位男性,會要求他功課很好,鈔票很多,但現在大家更能看見男性在這之外的才華。去讀藝術學院的男孩子不再會被認作娘娘腔,照顧家庭的男性也成為被鼓勵的物件。

這些現象雖然已不再是鳳毛麟角,但傳統的規訓並沒有失效。我遇到過一對大學情侶,最初來找我是因為男生動手打了女生,理由是女生上進心不足,配不上他的天賦英才。後來兩人計劃一同申請留學讀博。他們填志願的心態很不一樣。男孩子想讀憲法,於是他按照專業排名,選擇了前五名的五所大學;女孩子是要讀民法,她對照男友的志願,看看那些學校有沒有民法讀。如果有,就選擇同一所學校,沒有的話,就選擇一所附近的大學。

立業、成家,這是男人心中想的;成家、立業,這是大多數女人為自己書寫的人生順序。

受過教育的女性,也常常會陷入同一條軌道:在結婚後、孩子長大才開始想:我的人生只有這樣嗎?我難道只是在做人家的女兒、太太、母親嗎?

做心理諮詢時,我很少能從男高管口中得知他有沒有結婚,有沒有小孩,卻經常瞭解到女高管的小孩幾年級,今年是不是在考試。家庭跨越了能力、事業,是否定女人最具話語權的標準。這也是為什麼我們總是看見許多高成就的女人,聰明、漂亮,各項條件都很好,卻不自覺地為了一個很爛的男人,一段很爛的婚姻,拼了命地挽回。相反,事業成功就足以讓一個男人獲得肯定。

刻板的性別框架像一種魔咒,讓男女雙方都在飽受折磨。

一個女性如果能夠讓自己過得很不錯,我們就會預設她是位獨立女性,但大多數男人需要想的是我這個月工資夠不夠養老婆,夠不夠養小孩。在今天的經濟形勢和競爭環境之下,向前追求的道路越來越難走,上升的機會也越來越少。還沒有從傳統性別規訓中解放出來的男性每一關都得過去,每一關卻都比以前更困難。在過去,讀大學就等於保證了鐵飯碗,男人養家沒有那麼難。可如今沒有人再能保證大學生的就業,本科畢業送外賣屢見不鮮。

王浩威:我們總是在危急的最後一刻才肯承認這些問題的存在

2019年8月27日,上海19歲的在讀大學生宋匡浩體驗了外賣騎手的生活(圖 | 視覺中國)

現實的困難還在另一層心理因素下被放大。亞洲普遍存在的情形是,一代人的自信心是建立在超越上一代人的基礎上的。

同樣是臺灣大學的孩子,如果父母也是臺大畢業的,他們就不會像父母不是臺大畢業的同學一樣,感到考上臺大值得自我肯定;同樣都是大公司的總經理,如果是從父親手中接來的家族事業,他的信心總比不上另一位白手起家的總經理。

當這樣的一代遭遇現實會發生什麼呢?前英特爾總裁葛洛夫(Andrew S。 Grove)的暢銷書《只有偏執狂可以生存》(Only Paranoid Survive)在臺灣出版的書名為《十倍速時代》。他不斷在書裡強調,這是一個機會和威脅都以十倍速度來臨的時代,為求生存和發展,人人應自我省察,掌握機會,創造格局。

但大多數人並不處在葛洛夫呼籲的那種充滿警覺的偏執狀態。他們只是更緊張地想要自我保護,想要找到自己的諾亞方舟來逃過這個看起來像洪水來襲的快速時代。新一代在他們的成長過程裡,在他們踏入每一個新階段時,總覺得自己還沒準備好,覺得期待中的那一片陸地還沒出現。他們不知道,在這個被十倍速洪水席捲的世界裡,昔日那些良田早已不存在了。

所以你會在年輕一代中看到這樣的現象:在臺灣的大學,有很多學生轉系,延遲畢業的比例也很高,但絕大多數人都不是因為成績不足。在意識層面,他們想到的是“我人生不想做這個,我讀錯科系了,我想出國再重新念一次”,“我要用更多時間,把論文寫得很完美、很厲害,一出手就讓人佩服”。

我接診的一位來訪者已經31歲了。三年前,他從碩士班休學後,一直都沒去上班,甚至也不出門了。而碩士班,他讀讀停停,從大學畢業讀了五年多還是沒讀完。爸媽問他為什麼不去工作。一開始他不作答,最後是和爸爸扭打成一團。從此他就再也不和爸爸講話,見面也不打招呼。媽媽苦口婆心了兩年,終於讓他來到我的診所。我也問他同樣的問題:“怎不去上班呢,反正碩士班看起來也不是很好玩?”他停頓了許久,才喃喃地說:“比上學還困難吧!”

對於這些年輕人來說,踏入社會,就要“很男人”很厲害,就要證明自己可以功成名就,這太難了。於是他們開始困惑,感到不安,害怕受傷,於是長久地無意識地逗留在某個點上。除開拖延,還有一種方式是放棄競爭,如現在常見的“宅”現象。另外一種極端的是如同小時候透過撒嬌討得父母歡心、拿到更多零花錢那樣,一些男性也開始懂得怎麼操縱女性,做女性的寄生蟲。

有時候孩子想向前走,卻被驚慌的父母攔住了。在臺灣,許多中產階級的家庭物質條件其實不差,

但是在當事人的感受裡,總覺得生活是很辛苦、很勉強的,沒有足夠的安全感。於是沒辦法輕鬆過日子,甚至連喘一口氣休息的機會都沒有。他們對家庭的經營,是這麼的戒慎恐懼,以至於害怕稍一不小心,就失去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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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浩威認為,中國一直缺乏好父親的傳統,父親的形象往往是壓抑的

在這樣的家庭裡面,我們看到了一種消極完美的父母:他們也許不主動求完美,但他們害怕自己犯任何的錯,甚至不允許自己犯任何的錯。焦慮的父母,將自己的不安全感投射在小孩子身上,總是覺得小孩子的處境都是永遠不安全的,於是將孩子所有的活動範圍都框起來,框到他們放心的理想城堡中。

這個城堡隨著小孩子的長大,開始無限擴大,從一開始的家,一直擴大到學校,甚至到日後他們就業的社會場所。

過度保護之下的小孩,久而久之就放棄了任何離開父母的念頭,放棄對任何新事物的嘗試,也放棄了對自己的信心。他們不相信自己,不相信自己的任何努力,於是就變成了任何主動性都沒有的小孩。

所以,我們在學校看到很多急著要當家長委員,以便干涉學校來保護自己子女的父母。在社會上,我們又看到了很多新鮮人,被人們嘲笑為“媽寶”。

“背影”式的父親

男性成長過程中有個必不可缺的角色叫作父親。一個男人進入父親階段,意味著他開始調整過去與男性同儕間的競爭關係,漸漸減少比重,轉而進入一個新的階段,對外願意呈現更多讚賞、照顧和分享,對內在也開始接受自己下滑的生理狀態。同樣是在籃球場上,他們不再是炫耀自己在同儕中的馳騁,而是教導自己的小孩基本動作,與青少年兒子鬥牛卻承認自己寶刀已老,甚至坐在一旁做他們最好的啦啦隊而非教練。

然而這往往只是一種理想,現實的生活裡,這樣的爸爸極其罕見。孩子晚熟,其實很多父親也是不成熟的。我接待過一位來訪者,從高中以來,父親就不斷逼他繼承家業從商,不惜嘲笑他所熱愛的文藝創作,甚至還在學校的展覽現場當面羞辱孩子當時最崇拜的美術老師。與父親的衝突反而讓男孩更加執意走自己的路,包括後來讀工業設計系、從事廣告工作、經營個人工作室。可是許多年過去了,每次家庭聚會,父親還是不假辭色地嘲笑他的工作,說他賺沒三兩銀子,說自己當年的收入已經是兒子的十來倍了。甚至還對兒子的女朋友諷刺說:“這樣的男人,你怎麼敢嫁他?小心餓死。”

中國缺乏好父親的傳統。在從前的大家族制裡,一個男人還未成為族長以前,其實是無需獨立承擔作為父親的責任的。

《紅樓夢》裡都是像寄生蟲一樣的男人,唯一有威嚴的是一家之主賈政。但賈政是一個好父親嗎?《傅雷家書》是父親寫給兒子的信,可是好沒有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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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劇《考斯比一家》劇照

中國父親的形象往往過於沉重壓抑。

朱自清在1925年寫下的《背影》,在華文世界裡是關於父親最有名的一篇文章了。一開頭,父親出場時就交代清楚——他和兒子的距離是遙遠的,“不相見已有二年餘”。他在社會觀感上是失敗的:“祖母死了,父親的差使也交卸了”,“滿院狼藉”,“回家變賣典質,父親還了虧空;又借錢辦了喪事”。這樣一個父親,根本是談不上親職,怎麼會成為我們華人世界最讓人感動的父親之一?你還可以在文章裡看到兒子的心態:一邊自認為成熟,“其實我那年已二十歲,北京已來往過兩三次”;一邊嫌父親老氣,跟不上時代讓自己沒面子,“我那時真是聰明過分,總覺他說話不大漂亮,非自己插嘴不可。……他囑我路上小心,夜裡要警醒些,不要受涼。又囑託茶房好好照應我。我心裡暗笑他的迂,他們只認得錢,託他們真是白託!”

我們的父親喜歡負擔一些宏大的命題,實際上,父子關係中存在著許多細膩的東西,它們都應該被照顧到。

男孩該怎麼打領帶、怎麼穿襯衫,在運動場上如何打球,在畢業舞會上又該怎麼向女孩搭訕,至少在期望中,這些都應該是父親來教授的。可在現實裡,在男孩變成男人的過程中,他們會有一路的困惑,卻很難跟父親維持溝通,收穫一份理解。回到家中,父親可能已經喝醉了,又或是倒在沙發上,一直沉悶地看著手機。

在一對來找我諮詢的父子身上,很鮮明地反映了兩代人對父親這個角色的不同認知。父子兩人在美國居住了很長時間,後來父親回臺灣繼承家業,把企業做大成了上市公司。再往後,他說服兒子也回到臺灣,日後接手公司。父子倆的分歧聚焦到了一件事上:週末該不該去公司。在父親眼裡,當老闆是不存在上下班的,更不會有周末。兒子堅決不同意:“我週末要陪小孩。”他告訴我,小時候他很愛打球,高中甚至入選了美式橄欖球校隊。在美國,橄欖球隊員是校園風雲人物。幾乎每一位隊員的父母都深感驕傲,會觀看自己孩子的比賽,甚至週末的練習時也會出現。可這個兒子從來沒有在看臺上看到自己的父母。他父親對此的解釋是謀生辛苦,週末他得跟太太一起忙著做房地產,把老房子翻修漂亮以便能賣個好價錢。

讓我感到欣慰的是,對這個兒子而言,他可能還不知道該如何做一個好父親,他不一定熟知做父親的每一個細節,但他至少知道他應該做父親。我與他們的家庭一直保有聯絡。現在我能夠看到,那個兒子的小孩,如今真的成長得很好。

我們並不要求父親是完美的。20世紀90年代,臺灣曾播出美國電視劇《天才老爹》(The Cosby Show,大陸譯《考斯比一家》)。比爾·考斯比(Bill Cosby)出演的父親似乎是史上最有親職形象的父親了。他和小孩之間既有幽默的互動能力,又能十分睿智地處理孩子們的困難。儘管劇中的角色很“完美”,但擁有一個教育博士學位的比爾·考斯比後來在書裡告訴大家:

“別怕讓子女知道你並不是個完美的父親,更重要的是,讓他們知道你時時刻刻都在,是可以信賴的,是碰到困難可以跑來說‘我有困難’的最佳物件。”

王浩威:我們總是在危急的最後一刻才肯承認這些問題的存在

父親在日常生活中的缺位,朋輩文化就成為一種替代品。中國的男性往往是在同輩教導下長大的。父親給出的建議源於較為成熟的經驗,可信度較高,但同輩教導則依靠“傳奇”。當論及如何做一個男人時,同伴商討的結果往往過於誇張。於是,一個男性成長的難度也隨之放大了。就像許多男生,他們的性啟蒙大多來自跟朋友一起看的黃片,他們並不知道,現實生活中的性愛與影片有巨大的差別。

在諮詢親子關係時,我常常鼓勵父親帶著上中學的兒子一同自助旅行。他們可以一起規劃行程,共同完成一件事情。在這個過程中,爸爸會發現兒子比他想象的有能力,兒子會看到父親的確擁有某些本事。在旅途中,他還會看到,爸爸也會緊張、焦慮、害怕和慌亂,

當他看到這些,就知道做男人其實也沒有那麼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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