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童:生活中最重要的事件多與苦惱有關華語傳媒獲獎感言& nbsp;

蘇童:生活中最重要的事件多與苦惱有關華語傳媒獲獎感言& nbsp;

生活中最重要的事件多與苦惱有關

——華語傳媒獲獎感言

蘇童

我和所有的朋友一樣,生活在時間和事件之中。今天這個時間春風拂面,對於我,這是無比美好的時間,今天這個時間風吹流沙,被覆蓋的一小片草地面對著人們的目光,沒有比這更幸運的事了,一小片綠色獲得了尊重,還有愛。

我生活中最重要的事件大多與創作有關,與苦惱有關,但今天發生的事件只與幸福有關,我獲得了一個仰慕已久的文學獎項,我想驕傲地表達我此刻的喜悅,還有榮耀感。

但是漢娜•阿倫特說過,當榮耀來臨,正是你表達謙遜最好的時機。我對這句話印象深刻,這也給我造成了表達的難度,客套不是謙遜,自我貶抑也不是謙遜,謙遜分有益無益兩種,如何表達有益的謙遜,從來都是有難度的。

無論你是否患有嚴重的失眠症,我相信焦慮一直陪伴著作家們的寫作生活,一種看不見的精神細菌,變成獨特的氧氣,這是所謂創作生活最特殊的呼吸方式。有一種不適感很難表述,它首先來自於作家的精神處境,這其中包括寫作身份的自我認定,相對於常識的規定和理論的描述,很多寫作者的自我認定並未完成,或者這身份並不清晰,甚至可能充滿疑問。這並不羞恥,有時候卻是不可言說的秘密。秘密給人最大的壓力,在這樣的情況下,思考是一種寫作,寫作也是一種思考,甚至沉默也可能是探索這秘密的途徑。

我承認,我一直是在探索。一次次的寫作實踐都是用來探索這秘密的答案,這給我的的寫作帶來了神秘的熱情,也帶來了更加惱人的處境,答案不是越來越少,便是越來越多。我承認,我還在探索之中。拒絕輕信拒絕盲從是容易的,選擇懷疑,最好的結果是站在清醒和理性的那一邊,但必須知道,寫作者的清醒有時候意味著雙倍的煎熬和迷惘,而寫作者的理性有可能誤入歧途,走到黑暗和虛無之中。

我初次描述自己的創作體驗是在二十年前了,記得當時小心翼翼地使用了黑暗,迷宮,燈繩這一組詞彙。“必須有勇氣走進小說迷宮中的每一扇門,每一個黑暗的房間。從自己的身邊繞過去。從迷宮中走出去。試一試能否尋找那些隱蔽的燈繩。”今天當我回顧自己這麼多年的創作時,腦子裡飛速閃現的竟然也是這一組詞彙,也許是我的愚鈍和頑固,使我陷入了一個僵局,這麼多年了,我仍然無法擺脫屬於我的黑暗,我的迷宮,我仍然在持續一個尋找燈繩的動作,我仍然在想象黑暗如何被破解,迷宮如何被走通,想象那個瞬間天空會閃爍多麼燦爛的光芒。

我非常羨慕那些自信的同行,他們努力以寫作獲取大地的寬度,海洋的深度,天空的高度。我也有那樣的幻想,可我憂慮的是大地之魂的不可接近,海洋之心的不可捕撈。我承認我憂心忡忡,甚至我從小到大的居所都給我一種離奇的暗示,十多歲的時候我是個文學少年,住在古老潮溼的平房裡,二十多歲的時候我是個文學青年,住在破舊的二層閣樓上,三十多歲的時候我住到了六層樓上,目前我的住所越來越高,住在二十三層的高樓上。這懸空的暗示不僅離奇,而且險惡,還有一點黑色幽默,我離可靠的大地越來越遠,虛幻的天空卻越來越虛幻,對於天空持續的觀察,給我帶來了更多的悲觀和憂傷,我已經決定儘早地搬回到平地上居住。也因為天空的原因,我經常想到我的精神處境,有一把雲梯以天空的名義引領你上去,它很柔軟,所以可以隨時展開,隨時收攏,它也很堅硬,讓你登高無門,下落不得。我承認我憂心忡忡,我因此聯想到我多少年的創作生活,有點接近一種高空表演,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繫著安全帶,但我隱隱地覺得,我不一定是在表演完美的平衡,也許是在表演緊張的失衡。

最後我想謝謝評委們,謝謝這個獎項的主辦者。不僅僅是為了《河岸》,也不僅僅是為了我一個人。請允許我以抒情的方式代替美酒,表述一個寫作者的謝意。一個夜行人路過無數黑暗的村莊,風有點冷,路有點黑,人影有點孤單,他想看見什麼?風不知道,路不知道,甚至那個人影子也不知道,可是你們知道他的感受——心心相通,也許要很多年,也許只要一個瞬間。這一個瞬間,你們這個文學的村莊為他亮起了一盞燈。

謝謝你們,謝謝你們給我以如此溫暖如此善良的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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