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川|歐洲的文藝復興好像暗暗追蹤著這幅“最偉大的作品”

時隔六年,周杰倫終於宣佈發行第十五張個人專輯《最偉大的作品》。先行曲MV甫一發行,就很快登上微博熱搜,成為各大網路平臺的爆款話題。

歌名《最偉大的作品》並非自詡,而是致敬藝術史上那些偉大的畫家和作品。那麼,究竟什麼樣的作品才能稱為“偉大”?西川的新書《北宋:山水畫烏托邦》試圖回答這個問題。

西川說,在北宋的繪畫當中,畫家們做出了很多的思考,做出了很多的實踐,他們創造了偉大的藝術。而這個“偉大”,不僅僅是用來吹捧、阿諛的詞,而是紮紮實實的堅堅實實的詞。

從唐詩到北宋山水畫,西川對傳統的熱愛每次都大動干戈,要用一本本書才能說清。他了解唐詩和宋畫的偉大之處。這種辨識偉大的能力,在當下並不多見。

今天,活字君與書友們分享《北宋:山水畫烏托邦》中,西川老師的詩《題佚名(傳 趙伯駒)青綠山水橫卷〈江山秋色圖〉》以及他對這件偉大的藝術作品的討論。他說:“我沒有太多的證據,但我看歐洲的文藝復興的繪畫,總會想到中國北宋的山水畫。”

西川|歐洲的文藝復興好像暗暗追蹤著這幅“最偉大的作品”

作者:西川

本文節選自《北宋:山水畫烏托邦》

題佚名

(傳趙伯駒)

青綠山水橫卷

《江山秋色圖》

列奧納多·達·芬奇畫得好是因為其師父安德烈亞·韋羅基奧教得好。韋羅基奧教得好是因為他約略知曉遙遠東方大宋朝的畫師們畫得好。

是大字不識的蒙古騎兵長途驅馳,把大宋朝的百藝工匠、丹青能手帶過伏爾加河和喀爾巴阡山,帶到布達佩斯,帶到多瑙河畔。

是這些丹青能手中有人遇到過歐洲的畫匠,並把大宋朝摹寫造化的繪事技藝傳輸給他們,他們彼時只能依樣畫葫蘆地摹畫聖像,不知古希臘亦不知大宋朝,尚無一個人膽敢放肆想象後來的文藝復興。

他們中有人後來成為達·芬奇師父的師父。達·芬奇用宋人畫技繪製人物的山水背景因此而順理成章。

那些來到歐洲的東方畫工們畫得還行是因為遙遠家鄉大宋朝的畫家們畫得好,而大宋朝的畫家們一個比一個畫得好是因為圖畫院裡有人畫出了超拔前人的《江山秋色圖》。

北宋畫院高手佚名舊傳趙伯駒《江山秋色圖》,慢速播放

這精工的山水,一絲不苟的虛構:疊嶂回巒,舊阜新岸,寂水寞橋,喬松修篁,山村山寨,山道山人,道心道觀,道地道天。千峰千壑的萬死萬生投身於赭石、石青和石綠,畫師以小我吐納大我,以 17,000 塊岩石表現 17,000 塊岩石,以 200,000 片竹葉表現 200,000 片竹葉。寫實到這樣的極限便突入了夢幻之域,於是“偉大”的模樣乃躍然於 3。24 米長的畫幅。群山被縮小但山魂沒有被縮小,眾水被縮小但水魄沒有被縮小,沒有被縮小的還有秋涼、天空和遠方的遠方。這山水的創造者、造夢者不曾想過要加入遠方又遠方的文藝復興。他不曾署名在畫面上,因而無人知曉他姓甚名誰,就像抖擻於文藝復興的桑德羅·波提切利畫到那樣完美的程度而我們不知道世上還有波提切利這個人。

偉大的青綠山水手卷《江山秋色圖》

(絹本,56。6cm×323。2cm,藏故宮博物院)

環繞它的問題比《千里江山圖》還多,因為大約從明代起,收藏家們、圖畫著錄者們就把它歸在了趙伯駒的名下,而趙伯駒是宋太祖七世孫,是南宋畫家。

這幅青綠山水作品精工細膩至極。要說《千里江山圖》沒有一筆懈怠之處,可能有一點點誇張,那麼說《江山秋色圖》沒有絲毫懈怠之處,則是事實。

西川|歐洲的文藝復興好像暗暗追蹤著這幅“最偉大的作品”

它在整個宋代的山水畫中極其特殊。它的精工細作——不知道為什麼——總讓我覺得——抱歉別誤會——不像中國人的作品!中國人講的繪畫品質它都具備——如董其昌謂其既精工至極又士氣十足——但《江山秋色圖》帶有神秘色彩的偉大,超過了董其昌所言。它的每一個細節,都是精心安排的,景物繁複而不凌亂,構圖飽滿又不擁擠。擷取它的每一幀風景,都有焦點透視般的準確和真實,但整個手卷又是散點透視的,超逸凡俗的。其數條水道迤邐向遠,構成多重縱深。較之許道寧《秋江漁艇圖》面向渺茫和無限的深遠,《江山秋色圖》的深遠卻是有限的,並不指向渺茫,而是指向有限的無限。作者在把山嶺畫得顧盼多姿的同時,讓逶迤的水道表現出斂氣靜寂的樣子,沒有野心的樣子,馴服的樣子,這其實讓整個畫面構成了一種內展性(我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但感覺到必須這樣說)、一種封閉性。而正是由於這種封閉性,畫家把壯麗江山轉化為秀麗江山。——這太不可思議了,太神秘了!

西川|歐洲的文藝復興好像暗暗追蹤著這幅“最偉大的作品”

如果把它放在最頂尖的義大利文藝復興繪畫作品展當中,它不會讓人產生太過違和的感覺。而且,它會在展覽中分外打眼,因為它是山水畫,彷彿波提切利將其畫作中的人物統統抹去,只留下了山岩、流水和樹木。而一般說來,義大利人只將山水作為人物畫的背景——那是人本戰勝神本的時代。而《江山秋色圖》完成的時間,即使按照傳統說法,南宋,那也比14世紀的文藝復興要早上百年。不過,它既不神本也不人本,它是“天地主義”,它所暗示的哲學觀念比人本主義更近一步。說到這裡,我可以把話倒過來了:歐洲的文藝復興好像暗暗追蹤著這幅《江山秋色圖》!

西川|歐洲的文藝復興好像暗暗追蹤著這幅“最偉大的作品”

《老實人納斯塔基奧的第三篇故事》波提切利繪,1483 年(蛋彩 畫板,84 x 142 公分,普拉多美術館)

我在自己的詩《題佚名(傳趙伯駒)青綠山水橫卷〈江山秋色圖〉》中曾這樣寫過:“千峰千壑的萬死萬生投身於赭石、石青和石綠,畫師以小我吐納大我,以17,000塊岩石表現17,000塊岩石,以200,000片竹葉表現200,000片竹葉……這山水的創造者、造夢者不曾想過要加入遠方又遠方的文藝復興。他不曾署名在畫面上,因而無人知曉他姓甚名誰,就像抖擻於文藝復興的桑德羅·波提切利畫到那樣完美的程度而我們不知道世上還有波提切利這個人。”

書畫鑑定家徐邦達先生在其《中國繪畫史圖錄》中定《江山秋色圖》為“北宋高手佳作”,理由是:“伯駒畫雖未見真本,但以其弟趙伯驌畫《萬松金闕圖》和元錢選、明仇英幾種仿趙山水畫來做旁證,似乎形式有所不同。伯駒畫大致應是工中帶拙,介於畫工與文人畫之間的一種風格;此圖則精細工麗,全屬北宋院體,不能與之合流,故難從舊稱。”

陳傳席先生也認《江山秋色圖》為北宋作品,他甚至推測這是哲宗朝的作品。他評價這件作品“和北宋初中期的山水畫面貌大異其趣,可以看出既非學李成,亦非學范寬,更非學董源、巨然,和郭熙更是不相干。”——這裡可以用上元湯垕評價王詵的說法“不古不今”,宋何薳評價蘇軾的說法“自我作古”——作者難道是從石頭子兒裡蹦出來的?

如果是,他就是他那個時代的先鋒,能在“影響的焦慮”之外另起爐灶!

按照這個判斷,《江山秋色圖》先於《千里江山圖》,也就是說,《江山秋色圖》的真正作者是王希孟的老師輩,王希孟可能受到過這位無名大師的啟發;而這也就是說,徽宗也見過這幅傑作;畫院裡的另外一位大師,也是整個北宋朝的最後一位山水畫大師,李唐,應該也見過這幅傑作。他會有怎樣的想法?

西川|歐洲的文藝復興好像暗暗追蹤著這幅“最偉大的作品”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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