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注】劉一原:能夠傳世的作品,一定有其深刻的思想內涵和豐富的個人情感

藝術不需要被他人定義,受他人支配。

藝術家有責任引領大眾的審美方向,這種引領並非簡單地迎合大眾的審美習慣,而應該提升審美素質。

好的作品,感人的作品,能夠傳世的作品,一定有其深刻的思想內涵和豐富的個人情感。

很遺憾的是,現在的文化圈子越來越小。

藝術創作不是你刻意決定要去做什麼,而是自然而然形成的,不要考慮得太多,也不要計較得失。

技法是從有法到無法,一個成熟的藝術家到了一定程度不會再考慮筆墨的問題了。

我發現大部分書畫愛好者喜歡糾結於筆墨問題、技法問題,為什麼不能從古代經典作品中看到作者情感的流露,看到他們的精神境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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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一原訪談

嘉 賓

劉一原

記 者

蘭幹武

時 間

2021年11月29日

地 點

劉一原工作室

文字整理

劉 娟

攝 影

姜 陳

【關注】劉一原:能夠傳世的作品,一定有其深刻的思想內涵和豐富的個人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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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一原 /簡介

1942年出生於武漢。湖北美術學院中國畫系教授、碩導。

出版有《山水畫藝術處理》《心象風景——劉一原水墨藝術1986—2008》《心象伸延——劉一原水墨藝術2008—2014》《20世紀湖北美術家·劉一原》。

曾舉辦劉一原心象風景展(中國美術館)、一原心象——劉一原現代水墨藝術展(上海美術館)、Truth in Painting——劉一原水墨藝術展(法國)、生命之痕——劉一原水墨藝術展(義大利)、楚騷迴響——劉一原水墨藝術展(湖南省博物館)、楚天放神——劉一原當代水墨藝術展(湖北美術館)等。

蘭幹武(以下簡稱“蘭”):

據我瞭解現在有好幾個美術館收藏您的作品,您是如何看待這個事情的?

劉一原(以下簡稱“劉”):

近幾年是有一些美術館收藏我的作品,這就要談到關於藝術品捐贈的話題了。捐贈工作是藝術家所從事的藝術事業的一部分,到了一定的年齡,特別是上了一定年紀的藝術家都會考慮這個問題。我在五六十歲時還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那時只顧創作作品。到了近80歲時我就開始考慮作品捐贈的問題了。我從以繪畫為職業開始,到現在已經有62年了,在這期間我為藝術付出了很多,也經歷過許多坎坷和艱辛,最終經過自己不斷努力,在現代水墨藝術的探索與研究方面取得了一定的成績,並受到了中國美術界的關注。

國家級美術館接受捐贈的門檻比較高,捐贈的作品要達到美術館學術委員會認定的水準,才予以收藏。作品被美術館收藏,也是對畫家自身藝術成就的充分肯定。在我看來,最好的畫應該留在美術館,讓觀眾共享,讓更多的人瞭解,對我的藝術進行研究。如果作品僅被私人收藏,他們不會把藏品經常展示出來,甚至把作品當作個人的財產,而不願意暴露。但是美術館不一樣,美術館是以收藏、研究、展覽,並以社會教育為己任的機構,作品捐贈給美術館,由國家來保管,讓人放心。我為藝術奮鬥拼搏了一輩子,把我最具代表性的作品捐贈給國家級的美術館,是我最大的心願,也是它們最好的歸宿。

我看到過去一些老藝術家因為缺乏捐贈意識,沒有做好這方面的工作,他們一去世,給美術界留下很多遺憾。這主要是他們對這個問題沒有前瞻性,有的根本沒有思考過,再加上當地政府不夠重視等造成的。所以趁我還健在,頭腦還清晰,還能為自己做主的時候便作出捐贈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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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一原 國畫 金字塔 192cm×240cm 2008年 中國美術館藏

蘭:

藝術家應當具有前瞻性,為自己的作品找一個“好婆家”、好歸宿。實際上您講的這個問題很普遍,很多藝術家到了晚年都很傷腦筋,自己的作品往哪裡放,到哪裡去?

劉:

每位老藝術家的家庭情況不一樣,有的家庭有專業繼承人,他們很重視自己長輩的事業,這種情況會好一些。如果家裡沒有懂行的,作品處理不當,可能就隨意賣掉了,很可惜!

近期,我看了傅抱石的展覽,更加堅定了我捐贈作品的信念。傅抱石的家屬曾經將珍藏的360餘幅傅抱石的精品捐獻給國家。如果他的家屬沒有將這一批畫捐贈給南京博物館,普通群眾就不能領略他的風采,接受藝術原作的薰陶了。

蘭:

您剛才提到捐贈作品給美術館的過程是很慎重的,不是隨便挑幾件作品,而是把各個時期具有代表性的作品進行捐贈是嗎?

劉:

除了不同時期的代表作,我還會根據不同美術館的收藏定位進行捐贈。由於受到地域、經濟、文化等不同因素的影響,不同的美術館會有不同的側重點,形成各自特有的館藏特色。因此我將以楚文化為主題的繪畫捐贈給了湖南省美術館,現代水墨畫捐贈給了上海美術館,而把大部分作品捐贈給家鄉的武漢美術館、湖北美術館。因為我是湖北籍的畫家,這裡滋養了我的創作,將大部分作品留給當地美術館更有意義,對日後的個案研究也會方便一些。

蘭:

您現在捐贈的作品主要是現代水墨“心象風景”一類的嗎?

劉:

是的。“心象風景”是我在中國傳統繪畫的根基上拓展、衍化而出的現代水墨,具有獨特的藝術風格。國家級美術館的收藏是站在學術和藝術史的高度上看待的。我的水墨藝術“心象風景”是對中國水墨走向現代、走向當代的一個獨特貢獻,這與美術館的收藏理念應該是一致的。

蘭:

美術館收藏作品所站的高度是不一樣,要求作品具有藝術的原創性和鮮明的藝術風格。

劉:

我認為繪畫不能老是重複自己,要不斷創新。如果我的畫每張都差不多,沒什麼區別的話,別人會說我的畫是商業性繪畫,或者我的畫和別人大同小異、無獨特的追求,這樣的作品美術館收藏是毫無意義的。我的工作室牆上掛的這些畫沒有一張是重複的。我畫的抽象水墨打破了傳統山水畫勾、皴、擦、點、染的程式化,是一種墨、粉、色“複合型”的繪畫。作畫過程是翻來覆去、顛三倒四的,具有一定的隨機性和偶然性,所以作品自己也無法複製,很多細節和變化只有在原作上才能看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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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一原 國畫 神暢 140cm×357cm 2019年 湖北美術館藏

蘭:

您的現代水墨“心象風景”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探索與研究的?

劉:

這就要談到關於藝術創新的問題了,創新不是為了創新而創新,一切都是發自內心的需要。當我畫山水、花鳥表達不了我內心的情感時,必須尋求一種新的方式來表現。

有人對我研究的現代水墨提出過質疑,認為我是在趕時髦,以前傳統的山水、花鳥畫得很好,現在弄個不中不西的東西。還有的說我受到了藝術批評家的“蠱惑”。其實,這些看法都是對我的誤解。藝術是屬於個人表達自我的方式,它是個人行為。藝術不需要被他人定義,受他人支配。藝術家有責任引領大眾的審美方向,這種引領並非簡單地迎合大眾的審美習慣,而應該提升審美素質。

藝術家創造了一種新的作品,也就是創造了一批能夠欣賞新作品的新的審美觀眾。在國外有畢加索,就有了欣賞畢加索作品的“粉絲”。有馬蒂斯,就有了欣賞馬蒂斯作品的“粉絲”。同樣,在中國有齊白石,就有一批欣賞齊白石畫的愛好者。藝術家的職責在於全心從事藝術創作,致力於藝術革新。

“心象風景”出來之前我就一直在思考,我該畫些什麼呢?我的傳統功底已經很好了,畫古畫幾乎能以假亂真,但那只是重複古人,不是我自己想要表達的內容。傳統繪畫在宋代和元代已經達到無法逾越的巔峰,現代人無法超越。就像寫詩超不過李白、杜甫,寫詞超不過蘇軾、辛棄疾一樣。有的人自認為傳統畫已經畫得很好,其實只不過學了一點皮毛,有的甚至連皮毛都不沾。

既然無法超越古人,我們如何從傳統中走出來,找到自己的出路呢?一件作品想要打動人心,一定要有包含情感的內容,這些內容能夠吸引讀者,從而產生情感的共鳴。被稱為天下第二行書的《祭侄文稿》是顏真卿在極度悲傷、情緒激動的心境下寫成的。文字隨他的情緒起伏,縱筆而為,一氣呵成。他不是為了書法而寫,純是精神和平時功力的自然流露。可見好的作品,感人的作品,能夠傳世的作品,一定有其深刻的思想內涵和豐富的個人情感。只有具備了這些,畫家的作品才能夠獲得應有的生命力。

我在繼承傳統的同時還要有自己獨特的創新,我堅持從傳統中走出來,在自然山水中訴說生命的感悟、理想、希望,在尊重大自然體驗的同時,更注重主體心靈的抒發和情感的表達。

從外部環境來看,我的“心象風景”受到兩方面影響,一是有好的創作環境。我很懷念上世紀八九十年代,那是個思想自由、開放的年代。在改革開放和中西方文化交流的背景下,極大地激活了藝術創作與藝術觀念,畫家們把個人情感融入畫面,追求自我情感的表達。

另一個方面與我的個人經歷有很大的關係,繪畫生涯的前20年我畫的是中國傳統繪畫,在傳統方面打下了堅實的基礎。1980年代中後期我有幸生活在一個文化濃厚的朋友圈中,當時我們都是同等學歷考取研究生的。那時每個星期都要舉行一次文化沙龍活動,參加的有詩人、畫家、美學家、哲學家、歷史學家、經濟學家等。在這樣的一個文化圈裡,大家相互交流、討論、碰撞,相互學習,相互啟發,受益匪淺。你會發現不同領域的人,帶給你不同的思維方式和新的知識。很遺憾的是,現在的文化圈子越來越小,如書法家只和書法家在一起,國畫家只和國畫家在一起,大家只和本專業的人交流探討。當我們所接觸的人群比較單一時,思維就會侷限在一個很小的認知範圍。有人說我的現代水墨受到文化精英沙龍的影響,實際上也確實如此。

“心象風景”這個名稱最初是策展人在1998年策劃我的個人展覽時提出的,是用來概括我的水墨藝術風格的一種簡潔描述。“心象”即心靈蹟象,它屬於作者的主觀感受。“風景”有著比山水更寬泛的含義,自由想象更多一些。“心象風景”連在一起表現了我對自然、社會、人生的思考。我非常喜歡盧梭《一個孤獨的散步者的遐想》裡面的一句話:當我遇到了疑惑和異議的事情,無法決定的時候,我就用我的情感來決定。所以我在藝術追求上感到迷茫,不知道該怎麼畫的時候,就用情感決定畫面,畫自己最感動、最想畫的畫。藝術創作不是你刻意決定要去做什麼,而是自然而然形成的,不要考慮得太多,也不要計較得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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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一原 國畫 廣廈 192cm×250cm 2012年 武漢美術館藏

蘭:

您是從傳統繪畫中走出來的,一個藝術家區別於別的藝術家要有自己的繪畫語言,形成獨特的風格,您是怎樣看待自己筆墨語言的獨立性的?

劉:

我希望我們的國畫家、書法家不要總是糾結於筆墨,關於筆墨張仃與吳冠中之間發生過爭論,這是一個談論了很久的話題。比如初學者在開始學習國畫時要臨摹,掌握基本用筆、用墨的技法。隨著時間的積累,基本功已經很紮實了,若還是強調筆墨,就沒有必要了。難道藝術創作僅僅是為了表現筆墨嗎?答案是否定的。藝術創作是表達作者思想情感的,筆墨只是思想與情感的載體,畫家透過筆墨來傳情達意。技法是從有法到無法,一個成熟的藝術家到了一定程度不會再考慮筆墨的問題了,因為那是一個畫家應該具備的基本素質,筆墨會自然而然地流露在你的畫中。同樣,一位歌唱家,當他唱到一定程度時,已經沒必要再強調基本的發聲方法了,而是用歌曲詮釋內心的情感,以情動人、以情感人。

我發現大部分書畫愛好者喜歡糾結於筆墨問題、技法問題,為什麼不能從古代經典作品中看到作者情感的流露,看到他們的精神境界呢?這是一個值得我們反思的問題。

蘭:

您說的這些,就像捅破了那層“窗戶紙”一樣,讓人一下子把筆墨看清楚了。像您畫的“心象風景”已經和傳統繪畫拉開了很大的距離,作品裡肯定有您自己獨特的繪畫語言,如果這不是筆墨語言,那是一種什麼繪畫語言呢?

劉:

繪畫語言是靠積澱得來的,年輕時打下了基礎,我畫“心象風景”很多都是從傳統繪畫中的語言提煉出來的。我把傳統繪畫中的點、線抽離出來進行改造,再加上水墨材料的實驗,使水墨融入現代的審美空間。用線形色的特定組合表達某種情緒、意念等精神內容。

我曾經呼籲,畫家一定要對傳統繪畫中的藝術語言形式進行深入研究。山水畫中的皴法是一種繪畫技法,種類很多,如披麻皴主要是表現南方的土山、土丘,斧劈皴主要是表現北方的大山和堅硬的山石。這些皴法雖然與自然物件有著密切的關係,但是它自身又有著獨立的形式美。傳統繪畫中的皴法、點法、描法是畫家透過對大自然的觀察感悟所創造的表現形式和語言,而我則利用了這些語言元素進行演繹和再創造。

音樂對我影響很大。從喜愛程度來說,我把音樂排第一,繪畫排第二。音樂是一種直接性的情感抒發,它是所有藝術形式中最能直叩人心的。我特別愛聽交響樂,這種感染對自己畫面的節奏、動感以及色層空間產生了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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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一原 國畫 行跡 250。5cm×286。5cm 2017年 廣東美術館藏

蘭:

什麼是實驗水墨、抽象水墨?

劉:

實驗水墨是一種探索性的水墨,為水墨畫開闢了一條新的道路。抽象水墨是一個大的概念,它借用了西方“抽象”一詞,但有水墨本身的特質及文化內涵。實驗水墨、抽象水墨並不是畫派,我認為“畫派”對今天來說意義不大。畫派的形成是由於當時地域的侷限,一個地區的畫家時常聚在一起,形成一個有共同藝術追求的群體。現在人們的生活環境、生活方式、思想感受與古人大不一樣了。所以在今天這個多元化的資訊時代,強調畫派不僅不利於當代美術事業的繁榮發展,還會侷限藝術家的創作視野,束縛畫家的藝術創新能力。

蘭:

您的“心象風景”算不算抽象水墨?

劉:

“心象風景”是抽象水墨的一種表現形式,若冠以抽象繪畫的概念就不準確了,純粹的抽象繪畫如西方的波洛克、康定斯基才是。

清華大學美術學院藝術史論系博導島子先生,給我寫過一篇文章名叫《劉一原的意象性抽象水墨》,他在前面加了個意象性的概念,這種意象是指蘊含著東方意境和自然跡象,不是純形式的抽象繪畫。島子先生的定位恰如其分。

蘭:

那您是不是也受到抽象畫的影響呢?

劉:

抽象畫給我的啟示是具有現代感及現代意識。德國當代著名畫家基弗對我的繪畫創作實踐有著深刻的影響。德國是一個盛產哲學家、思想家的國度,那裡的藝術家也很有思想。基弗的作品滲透著歷史及文化的深刻反思和思考,曾對我的現代水墨“心象風景”有所啟迪,我崇尚有思想內涵的藝術家。

蘭:

您的現代水墨畫的創作靈感是怎樣獲得的?

劉:

這種靈感的獲得有兩種方式:一是意在筆先,就是先構思成熟,然後再下筆,這個比較常見。二是意在筆後,開始並沒有什麼明確的想法,只是即興潑灑,隨機生髮,使得靈感受到突然地撞擊而發出火花,並以此為契機,趁機發揮,常能產生意外的佳作。我的很多畫都是這樣畫出來的。總而言之,無論是“意在筆先”還是“意在筆後”,都是積極地創作慾望的產物,它可以使你避免影印機似的重複自己,不斷出新。

蘭:

謝謝劉先生接受我們的採訪。未盡興的話題,我們找機會繼續聊吧。

劉:

可以,歡迎來畫室。

【關注】劉一原:能夠傳世的作品,一定有其深刻的思想內涵和豐富的個人情感

劉一原 國畫 重生 466cm×184cm 2019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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