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辭官後第二次漫遊11年:“看破紅塵”之旅?

李白二十五歲仗劍離開蜀國,南窮蒼梧,東涉溟海,最後“西入秦海,一觀國風”。這應算是他的第一次漫遊。當他四十二歲入長安做官,看到“國風”並非他想象的那樣,深感失望,四十四歲時便上書請辭,離開了長安,回到東魯故地,開始了他歷時11年的第二次漫遊。如果說李白第一次漫遊是胸懷壯志,對前途充滿憧憬,那麼他的第二次漫遊,因報國理想的破滅,卻是滿懷失意和苦悶。他曾在《懷仙歌》中說:“一鶴東飛過滄海,放心散漫知何在?”說明他那時對前途同樣感到彷徨,不知心歸何處?

01 寄情山水,心溶自然

李白愛遊名山大川,常在山水間流連忘返。他曾詩云:“心愛名山遊,身隨名山遠。”當他懷著失意和苦悶離開長安時,漫遊散心,寄情山水,便是他自我排解的方式之一。

不過,不論順境、逆境,除了在山水間尋求精神寄託,李白都會把自己的身心融入自然之中,盡情享受自然之美。他漫遊廬江時,在《江上望皖公山》一詩中說:“但愛茲嶺高,何由討靈異。默然遙相許,欲往心莫遂。”他漫遊金陵後,上嵩山,登廬山,成了盤桓山間的常客。他在《日夕山中忽然有懷》中說:“久臥青山雲,遂為青山客。山深雲更好,賞弄終日夕。月銜樓間峰,泉漱階下石。素心自此得,真趣非外惜。”

對李白而言,山水若友,他願以情相寄,以心相訴。他在《清溪行》中說:“清溪清我心,水色異諸水。借問新安江,見底何如此?”而他遊敬亭山時,更是把敬亭山視為知己,在思想上與之融為一體,進入了一種無慾無求、無憂無慮的澄明純淨的精神狀態。他在《獨坐敬亭山》寫道:“眾鳥高飛盡,孤雲獨去閒。相看兩不厭,只有敬亭山。”

李白辭官後第二次漫遊11年:“看破紅塵”之旅?

道家崇尚自然、迴歸自然。崇尚道家的李白顯然並非單純遊山玩水,而是希望與自然合一,以求達到天人合一之境。這樣看來,他幾乎每年都離家遠遊,樂此不疲地徜徉於山水間,可能也是他的另一種自我修行方式吧。

02 縱情世間,心戀紅塵

李白在第二次漫遊期間,除了迷戀山水,渴望迴歸自然,也心戀紅塵,重情重義,甚至縱情聲色,放浪形骸。

重友情,對朋友情真意切,常以詩抒情

離開長安後,李白在洛陽與杜甫相識,常以書信往來,結下了深厚友情。他在《魯郡東石門送杜二甫》中說:“飛蓬各自遠,且盡手中杯。”而在《沙丘城下寄杜甫》中則寫道:“思君若汶水,浩蕩寄南征。”

747年,李白在漫遊過程中接連聽到友人噩耗,先是賀知章去世,後是李邕、裴敦覆被杖殺,“酒中八仙”之一的李適之也被逼自盡。他前往弔唁賀知章時,留詩《對酒憶賀監二首》,表達了自己深切的懷念之情,他在詩中說:“金龜換酒處,卻憶淚沾巾。”而對李邕、裴敦復、李適之的不幸離世,他深感悲憤,寫詩揭露了佞臣當道、毀謗迫害賢能的社會現實。他在《答王十二寒夜獨酌有懷》中說:“黃金散盡交不成,白首為儒身被輕。一談一笑失顏色,蒼蠅貝錦喧謗聲。曾參豈是殺人者?讒言三及慈母驚。與君論心握君手,榮辱於餘亦何有?孔聖猶聞傷鳳鱗,董龍更是何雞狗?”最後,他在詩中表達了對友人的沉痛哀悼:“君不見李北海,英風豪氣今何在?君不見裴尚書,土墳三尺蒿棘居!”

李白辭官後第二次漫遊11年:“看破紅塵”之旅?

對籍籍無名的普通朋友,李白也是真情相待。754年,他從秋浦到涇縣漫遊,認識了一位叫汪倫的普通村民,兩人也結下了深厚情誼。因而與汪倫分別時,他寫下了那首膾炙人口的《贈汪倫》:“李白乘舟將欲行,忽聞岸上踏歌聲。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倫送我情。”

重親情,子女是他永遠的牽掛

李白有一子叫伯禽,一女叫平陽。他辭官後回東魯居住,卻常離家在外漫遊,可謂“歸來無產業,生事如飄蓬”。常在外“飄”的他非常懷念自己的子女。有一次,他拜託一位叫蕭三十一的友人回魯中探望兒子,他在《送蕭三十一之魯中兼問稚子伯禽》中說:“我家寄在沙丘傍,三年不歸空斷腸。君行既識伯禽子,應駕小車騎白羊。”漫遊金陵時,他非常想念自己的子女,在《寄東魯二稚子》一詩中說:“嬌女字平陽,折花倚桃邊。折花不見我,淚下如流泉。小兒名伯禽,與姊亦齊肩。雙行桃樹下,撫背復誰憐?念此失次第,肝腸日憂煎。裂素寫遠意,因之汶陽川。”看來李白也如天下所有父母一樣,無論在哪裡,子女都永遠是心中的牽掛。

重酒色,好美酒,也好美色

李白混跡紅塵,性情灑脫,我行我素,並不在乎世俗眼光。他好酒,“口欲窮杜康之味”,每日無酒不歡。他好聲色,“耳目欲極聲色之好”,因而他愛觀妓,甚至攜妓同遊。他和杜甫、高適赴宋州,遊梁園後,便到單父觀獵、觀妓。他在《秋獵孟諸夜歸置酒單父東樓觀妓》中說:“出舞兩美人,飄颻若雲仙。留歡不知疲,清曉方來旋。”然後他們又攜妓同遊棲霞山孟家桃園。宴飲時,李白寫了一首《攜妓登梁王棲霞山孟氏桃園中》,以攜妓而遊的謝安自況,弔古傷今,借酒澆愁。他在詩中感慨道:“碧草已滿地,柳與梅爭春。謝公自有東山妓,金屏笑坐如花人。今日非昨日,明日還復來。白髮對綠酒,強歌心已摧。君不見梁王池上月,昔照梁王樽酒中。梁王已去明月在,黃鸝愁醉啼春風。分明感激眼前事,莫惜醉臥桃園東。”

752年,李白北遊塞垣,越黃河後又到邯鄲觀妓。他在《邯鄲南亭觀妓》一詩中寫道:“歌鼓燕趙兒,魏姝弄鳴絲。粉色豔日彩,舞袖拂花枝。把酒顧美人,請歌邯鄲詞。清箏何繚繞,度曲綠雲垂。平原君安在?科斗生古池。座客三千人,於今知有誰?我輩不作樂,但為後代悲。”

李白辭官後第二次漫遊11年:“看破紅塵”之旅?

李白為情所牽,心戀紅塵,每一次的喜怒哀樂,可能都是一種考驗和磨鍊。或許只有經歷紅塵煉心,才能真正看破紅塵吧。

03 鍾情仙道,心欲超凡

李白對仙道情有獨鍾,當年隱居安陸時曾說:“雲臥三十年,好閒復愛仙。”仕途受挫後,更讓他想遠離汙濁的塵世,傾心去追逐自己的仙道理想。因而他辭官離開長安後的第二次漫遊,其實也是他的尋仙求道之旅。

拜高人為師,正式成為道士

744年,李白與杜甫、高適游完宋中分別後,就到山東齊州紫極宮請道士高如貴為他授道籙,成了一名真正的道士。他尊高如貴為師,向其學道。他在《訪道安陵遇蓋寰為予造真籙臨別留贈》一詩中說:“學道北海仙,傳書蕊珠宮。丹田了玉闕,白日思雲空。為我草真籙,天人慚妙工。”高如貴為李白傳道後便歸北海仙遊去了。為答謝尊師,李白寫了一首《奉餞高尊師如貴道士傳道籙畢歸北海》:“道隱不可見,靈書藏洞天。吾師四萬劫,歷世遞相傳。別杖留青竹,行歌躡紫煙。離心無遠近,長在玉京懸。”從詩中看,高如貴應是道門高人,來歷絕非一般。得高人真傳的李白,從此更堅定了自己的修道求仙之路。

夢遊天姥,夢境?仙境?

746年,一心向道的李白起了南遊之念。臨行前,他寫了一首意境雄偉、變化莫測的遊仙詩,即被世人廣為傳誦的《夢遊天姥吟留別》。

這首詩,表面看寫的似是夢中所見,但所寫的卻非人間之景。如詩中寫道:“熊咆龍吟殷巖泉,慄深林兮驚層巔。雲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煙。列缺霹靂,丘巒崩摧。洞天石扉,訇然中開。青冥浩蕩不見底,日月照耀金銀臺。霓為衣兮風為馬,雲之君兮紛紛而來下。虎鼓瑟兮鸞回車,仙之人兮列如麻。”

李白自少時起便開始學道、修道,接授道籙得高人真傳後,修行更精進。據說修行有成的人,有時能在入定中有所見。李白詩中所描繪的奇景,有沒有可能是他定中所見之仙境,為免驚世駭俗,而借夢境托出呢?

李白辭官後第二次漫遊11年:“看破紅塵”之旅?

當然,不管是夢中所見,還是定中所見,如此奇妙的仙境,無論誰驟然得見,都會感到震撼。李白也一樣。他在詩中說:“忽魂悸以魄動,恍驚起而長嗟。”“夢”醒後, 他霍然開悟,深感世事無常,時光易逝,應抓緊訪道修行,何必留戀紅塵、為世間名利所苦?他在詩中最後長嘆道:“世間行樂亦如此,古來萬事東流水。別君去時何時還,且放白鹿青崖間,須行即騎訪名山。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

廣交道友,談佛論道

李白修道,也學佛。他曾在《贈僧崖公》一詩中說:“昔在朗陵東,學禪白眉空。”他的道友,有男道士、女道士,也有僧人。

747年,在金陵漫遊時,他與吳江女道士禇三清、高座寺僧中孚往來。中孚雖是他的族侄,但不妨礙他們一起談佛論道。他在《登梅崗望金陵贈族侄高座寺僧中孚》一詩中說:“談經演金偈,降鶴舞海雪。時聞天香來,了與世事絕。”

李白早期在蜀國與一名叫元丹丘的道士交往最密切。在第二次漫遊期間,他與元丹丘也是往來最多。他說:“吾將元夫子,異姓為天倫。”可見兩人有著兄弟般的情誼。當他在金陵漫遊時,元丹丘曾寫信邀他到嵩山一起隱居修道。他寫詩答謝,在《以詩代書答元丹丘》中說:“開緘方一笑,乃是故人傳。故人深相勖,憶我勞心曲。”後來他去尋元丹丘,同遊方城寺後一起談玄悟道。他在《與元丹丘方城寺談玄作》一詩中說:“茫茫大夢中,惟我獨先覺。騰轉風火來,假合作容貌。滅除昏疑盡,領略入精要。澄慮觀此身,因得通寂照。朗悟前後際,始知金仙妙。”

753年,李白南下宣城,到靈源寺拜會高僧仲濬,一起談佛論禪。他在《贈宣州靈源寺仲濬公》一詩中說:“觀心同水月,解領得明珠。今日逢支遁,高談出有無。”看來,李白廣交道友,與道友交流心得,談玄論禪,對他的修行是有助益的。

靜坐觀空,體悟禪境之妙

李白曾為元丹丘的師父胡紫陽作碑銘,他說:“因遇諸真人,受赤丹陽精石景水母;故常吸飛根、吞日魂,密而修之。”李白一心向道,少年時便開始尋仙訪道,密修不綴,仕途受挫後,修行更是精進。

750年秋, 他到尋陽尋元丹丘不遇,便留宿紫極宮,夜裡靜修時便入禪境。他在《潯陽紫極宮感秋作》一詩中說:“靜坐觀眾妙,浩然媚幽獨。”後來他去登廬山,夜裡又在東林寺靜坐,更是深切體悟到入禪境之妙。他在《廬山東林寺夜懷》中寫道——

我尋青蓮宇,獨往謝城闕。

霜清東林鐘,水白虎溪月。

天香生虛空,天樂鳴不歇。

宴坐寂不動,大千入毫髮。

湛然冥真心,曠劫斷出沒。

佛家認為“一世為一劫”。李白靜坐觀空,進入了奇妙的禪境後頓悟:人唯有修到湛然不動,迴歸真我,方能脫離“曠劫”輪迴之苦。

李白辭官後第二次漫遊11年:“看破紅塵”之旅?

李白經歷仕途挫折後的第二次漫遊,心態應是複雜而矛盾的。他既放不下出仕報國的理想,又不願低眉事權貴主動請辭離開;既眷戀紅塵,重情重義,又心欲超凡,修道求仙。他大概也為自己放不下的執著而苦惱,因而常借酒澆愁,不願清醒。他在《將進酒》中說: “鐘鼓饌玉不足貴,但願長醉不願醒。古來聖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而在《宣州謝朓樓餞別校書叔雲》中則寫道——

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

長風萬里送秋雁,對此可以酣高樓。

蓬萊文章建安骨,中間小謝又清發。

俱懷逸興壯思飛,欲上青天覽明月。

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

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弄扁舟。

這些詩,既有醉酒後的狂態,又飽含對人生深沉的省思,讓人不禁懷疑,他是真醉,還是借酒佯狂,用詩點撥正受“曠劫”輪迴之苦的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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