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前的杏樹(泥土芬芳)

窗前的杏樹(泥土芬芳)

圖片來源:影像中國

第一眼看到小杏樹開花,我悄悄說了句:“從此算是住進杏花村啦。”十多年前的冬天,我抱著最後一箱子圖書搬進這處房子。一天清晨,我隱約看見有花枝在窗外浮動,疑心看花了眼,於是出門抵近觀察,結果遇見了佇立在晨曦中的小杏樹。

農曆二月,小杏樹準時復甦,枝頭升起繁星般的蓓蕾。窗含杏花春意鬧啊!我知道一場花事已經臨近了。小杏樹還是那麼認真地遵守著與春天的約定,早早便在春風中呼喚著我的注意。春分之後,晝漸漸長了,夜漸漸短了,小杏樹枝頭的蓓蕾已愈發飽滿,似乎一陣暖風,就可以拉開枝頭舞臺的帷幕。一連幾日,我起床後跑到小杏樹下尋覓第一朵綻放的杏花。春分後第三日,天矇矇亮,我站在樹下張望,見一朵粉撲撲的花兒盤踞在向陽的高枝上,花瓣沐浴著晨光。

接下來的日子,杏花就趕著趟兒綻放了,開得大大方方,開得熱熱鬧鬧。我自然知道,眼前的繁花似錦很快就要零落成泥。於是,拍攝杏花成了工作之餘要緊的事情。有幾天事情稍多,白日裡誤了時辰,就在夜裡開啟閃光燈拍。黑暗的背景前,花朵瞬間被照亮,恍如夜空裡的星星。夜裡有雨隨風而至,晨起後從樹籬上撿起幾朵杏花,放在手心端詳,無需放大鏡,花莖上毛茸茸的細節纖毫畢現。這才看清,杏花像微縮的枝形吊燈,豆綠色的花蒂如瓶狀,勻稱地張開五指般的赭色花托,像個小提籃盛著五枚素淨的花瓣兒。

或許,小杏樹並不小,甚至可能與我同庚呢。我喚其為小杏樹,是因為它前後左右都是高大樹木——七八米開外的大柳樹足有合抱粗,根深勢大,鬱鬱蔥蔥。而在大柳樹和小杏樹之間尚有從地面就分叉的大香椿樹,擠擠挨挨將小杏樹頭頂的天空全都掠去了。然而,擋在杏樹上的濃蔭,主要還是來自一株大柿子樹。此樹年年枝繁葉茂,結出的柿子足有小兒拳頭大小。

去年夏天,一場風雨來臨,我真真切切地聽到“咔嚓”一聲巨響。這聲音是從大柳樹上傳來的,一根粗壯的枝丫開裂了,露出近一米長的縫隙,白生生的木茬裸露出來。維護樹木的工作人員聞訊趕來,觀察後決定將這段枝杈鋸掉,以免哪天掉落傷人。工作人員發動電鋸後登高爬低忙活了整整半天,巨大的旁枝在嘶吼的電鋸聲中落下。那在空中立體舒展的枝葉如今平平地鋪在地面上,竟然覆蓋了整個草坪。小杏樹頭頂的天空豁然開朗,似乎一大片烏雲忽然散去了。然而,只過了幾個星期,這片空中區域就被小杏樹一左一右的大香椿樹和柿子樹聯手佔領了。仰望著重新聚攏的濃蔭,我的心頭升起無可奈何的悵然。

一朵杏花在成為一枚青杏兒之前,還要經歷各種各樣的考驗。有段時間,我短暫地居家辦公,便有了更多時間注意小杏樹。我驚奇地發現,每天都有麻雀呼朋引伴地飛到枝頭啄食花蕊,一時間花瓣如雪片般墜落。有時候,我從小杏樹下走過,看到小路上已經撒滿落花,不禁擔憂樹上還能結幾枚杏子。到了三月的第十八個黃昏,一場大風襲來,院子裡叮叮噹噹響成一片,被風摧折的枯枝噼噼啪啪墜落著。小杏樹上的繁花會不會被風颳掉了呢?小杏樹會不會失去孕育在枝頭的青杏兒呢?我有些惴惴不安。趴在視窗向外張望,卻發現大風中的小杏樹頗有些臨危不亂、氣定神閒。小杏樹黑黝黝的枝條,正在風中搖晃出健康的光澤。與那些在風雨中折枝斷杈的大樹相比,這小小的杏樹,似乎擁有自己的生存智慧。

於是,當我再次看到小杏樹在窗外探身起舞的樣子,心裡湧上莫名的感動。身處逼仄之地,依然一年年努力地開花結果,我漸漸覺出小杏樹的了不起,常常拎起一桶清水去澆灌。有時,我也會順帶澆灌小杏樹周圍的樹木和花草。因為,我漸漸明白了,小杏樹的美,離不開周圍一草一木的影響。它們之間似乎相互競爭,但好像也在相互成就。又或許,它們根本無暇顧及這些複雜的問題,因為一草一木全都在認認真真地赴歲月之約,心無旁騖地走在萬物生長的春天。

二月萌芽發生,三月蓓蕾初綻,四月花自凋零。這個過程,我是見證者,也是記錄者。有一天,我站在窗前時,隔著朦朧的玻璃,看到窗外的小杏樹煥然一新,似錦的繁花已經落盡,新葉正在風中閃亮。一位老人從小杏樹下經過,正抬頭張望新綻的葉芽。那一刻,我似乎聽到了杏樹枝頭風吹過的聲響。我想,那正是萬物生長的律動。

《 人民日報 》( 2022年04月06日 20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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