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貴族消亡史:費錢費精力,很多作為家族象徵的城堡都被轉手了

法國貴族消亡史:費錢費精力,很多作為家族象徵的城堡都被轉手了

(圖片來源:壹圖網)

埃裡克·芒雄-裡高所著的《貴族:歷史與傳承》一書,旨在從社會學和人類學角度講述君主制結束以後,法國貴族階級的繼承與延續。儘管色當戰敗後,帝制終結,宮室譭棄,冠冕蒙塵,法蘭西走向共和,貴族階級再無可能獲得新鮮血液補充,其沒落看上去大勢所趨,不可避免。但作者告訴我們,雖然如此,這些舊時代的末裔並不甘心就此退出歷史舞臺,反而在洪流中奮勇掙扎,希望保住家名不墜,只是在大時代面前,這些努力並沒有讓人如願。本書所講述的,便是這些貴族後裔在共和時代的光榮與落寞。

大概這個世界上,除了神明以外,沒有什麼是永恆的,貴族也不例外。事實上,就貴族群體本身,就經歷過多番周折與變遷,像公眾印象裡充滿教養,過著奢華又文雅生活的貴族形象,就是晚近才發明出來的。

最早的貴族,無一不是粗鄙不文,好戰成性的武夫,他們作為職業武士,過著刀口舔血的生活,為領民提供安全保障。由於軍事義務被視為是貴族的天職,是以勞作與經商長久以來都被看作與貴族形象不符的行為,這一觀念根深蒂固,即使到貴族衰落的年代,從事這兩種行為也會被認為不體面。

於是隨著中央集權國家的崛起,貴族手中的權柄被各路新君主篡奪,其軍事色彩的一面有所削弱,為了證明其高人一等身份的合理性,才前所未有的重視文化教育,以與平民相區隔。

而要到大概十七世紀,因為文化教育的深入,才使得擁有著繁冗禮節與文化教養的近代貴族,也就是如今大眾提到貴族時的第一反應與想象,作為一個階層邁上舞臺,並在十九世紀達到巔峰。

除了教育,另一個彰顯貴族身份的行為便是炫耀型消費,甚至不惜為其舉債。他們注重表現出身的高貴,並透過服飾、生活環境等和農民及市民區別開來。這也是人們對貴族的另一個關鍵印象:奢華闊氣的日常生活。

因此從文藝復興起,貴族就流行排斥節約,提倡長年累月負債的生活,熱衷各種鋪張浪費的宮廷生活。直到君主制末年,在大貴族中,入不敷出地生活還是一種習氣。貴族不會關注具體的債務,反而將之作為吹噓炫耀的資本。

法國大革命的爆發,才讓法國貴族這種寄生蟲式的生活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大革命的打擊使相當多貴族家庭陷入困頓,也讓他們變得低調謹慎,小心做人,更正了此前的浮華矯飾,學會去小心打理祖產,其揮霍浪費的本能讓位於儲存和積累的思維。

當然,這並不是說貴族放棄了物質享受,或者不再表現他們的與眾不同。只是大革命後,在法國本就沒有政治權力可言的貴族階級,其經濟水平進一步下行,並遭到新興的資本家新貴的威脅與挑戰。

對於四分五裂的法國貴族來說,不論是正統派、奧爾良派還是波拿巴派,不管是巴黎還是外省世家,亦不管是激進還是保守派,新貴是少有的能讓所有貴族聯合起來同仇敵愾的存在。

雖然如此,為了重振家業,或者只是為了維持體面生活,這些新貴的女兒帶來的豐厚嫁妝,又是大貴族極度眼饞之物,聯姻的物件從本土的新興資本家,後面發展到被歐洲人瞧不起的美國產業大王,到最後甚至連南美的產業主也納入考量。

而為了保證自己的社會地位,貴族紛紛進行了轉型。然而囊中羞澀的貴族如今並沒有什麼能力與時代洪流講條件,只能盡力與暴發戶劃清界限。

新貴沒有可以言說的門第,於是大革命以後的法國貴族注重歷史記憶的儲存和延續,力圖透過祖先的豐功偉績來強調其尊貴地位的合理性。

新貴喜歡金光閃閃的賣弄,熱衷於炫富露財,於是貴族推崇質樸和素氣。儘管貴族由於必須維護他們的地位而同樣重視闊綽和排場,但他們拒絕一切過猶不及,讓人感到惡俗的裝飾與打扮,他們也喜歡奢華,但這份奢華必須富有品位,能讓人覺得高雅。出於對新貴的抵制,他們努力保持一種低調的,紮根於時間長河裡的奢華。

於是相當多的貴族轉而以 (表面上的)節儉為榮,即便在今天,貴族豪奢的舉止和他們精打細算的習慣並不相互排斥,他們的這種習慣出於各種考量,各家的想法不盡同,但其中必然榜上有名的是:稅收和各種費用的增加,特別是由於擁有大量地產而背上沉重的稅負,這導致他們節約。

不過從表面看,貴族精打細算是教養的結果。

另一方面,儘管主要目的是為了與新貴相區隔,但貴族也是擔心再演法國大革命時無套褲漢對奢侈放蕩的上流社會的憤怒與仇恨,而對關於基督徒儉樸生活的信仰,也是一個必須提到的因素。

事實上,大革命過後,天主教在貴族階層也迎來了一次空前的復興,乃至形塑了大革命後法國貴族的群體人格。由於革命前,貴族普遍過著違反信仰準則的放蕩生活,更是啟蒙思想家的主要贊助人,從凡爾賽以降,人們普遍以玩世不恭,憤世嫉俗為時髦。

因此革命對貴族階層的沉重打擊,被存活下來的貴族視為上帝借革命者之手帶來的懲戒。貴族在痛定思痛之後,燃起前所未有虔誠的火焰,於是從十九世紀起,他們普遍是天主教的虔誠信徒,其標籤之堅固,直到晚近幾十年,才有所鬆動。

這一幡然醒悟,洗心革面還包括對土地和鄉下的喜愛,從而與波旁時代的祖先判然有別。

十七世紀著名的太陽王路易十四透過凡爾賽華貴的宮廷生活吸引全國的貴族,使他們雲集巴黎,好處在王室的控制當中。有資格進入凡爾賽的貴族也樂於如此,宮廷化的貴族瞧不起外省生活,認為外省生活低俗,了無社交樂趣。

在伏爾泰活躍的十八世紀,這一狀況變本加厲,比起外省的生活,他們更喜歡都市,尤其是巴黎的生活。他們頌揚都市生活,覺得這種生活促進理性,提升趣味增強人類的幸福,是進步的動因。

於是大貴族遠離了土地,與領地上的民眾失去了有機聯絡,使他們從地方的擁護者中連根拔起,導致革命時候在巴黎被一鍋端,毫無反抗能力。只有像土鱉的布列塔尼貴族和山民這些人,因為能反對王室擴權而與之一戰,同樣也能為了王室而與革命戰鬥。

是以革命過後的法國貴族重新回到了鄉下,在留下的書信和自傳裡十分後悔遺棄了鄉土。而在革命後出生的下一代貴族,便成為了法國地方與鄉村利益,尤其是農業部門利益的保護者和代言人,積極響應天主教會的號召,在鄉下進行經濟投資和社會投資,從而抵禦農村人口的外流、基督教信仰的衰落和社會危機的升級。

由於鐵路的出現和發展,貴族可以更為從容地協調城市與鄉下的時間,是以他們的時間更多的分配在領地上。貴族試圖重建一個以城堡為中心的社會秩序,以遠離法國城市遭受的騷亂。

為了象徵性的抹去大革命的影響,法國貴族在拿破崙戰爭後精心打造一個“城堡主的法國”。他們建起新城堡,翻修、整飾舊城堡,這一熱潮直到一戰才被打斷。

對於貴族來說,城堡一方面代表著家族的古老歷史,另一方面也是展示貴族生活形態的空間。十八世紀以前,法國的城堡若翻修,那是為了削弱它們大地主府邸的風格。十九世紀的重新佈局,則是沉溺與緬懷已經消失了的美好時光。

這種對祖輩光輝歲月的回憶,使貴族將大量的精力花在對祖先留下的文獻資料的整理考訂上,以及對先代器物的儲存和修葺。他們還發起家族協會,把同一祖先下的後代重新團結在一起。這不僅有助於維護家族的精神,也有效阻止了傢什物品和文獻的散落。

依靠這樣那樣的努力,十九世紀法國的貴族群體,儘管遠不如歐洲其他國家的同類,但終究為自己贏得了一席之地。在整個十九世紀,他們透過降低負債、多元化投資和增加收入來源,重建了他們的財富。在以軍隊和外交為代表的強力政府部門,貴族擁有著不成比例的影響力,一個廣為人知的例子,在第一次世界大戰的戰場上,貴族軍官的死亡率遠遠超過其在人口的比率。

而他們的生活方式與文化地位,又讓他們始終矗立在社會結構的頂端,在巴黎的世俗生活中不僅扮演著最顯赫的角色,還高高在上地推行他們的規則,促使渴望躋身“上層社會”的人士爭先恐後地效仿貴族所劃定的品行規範。

在鄉村他們也重新構築了傳統的等級關係,在法國的許多農村,革命彷彿真的已經被抹去,人們又回到了過去貴族庇護佃農,佃農供奉貴族的時代。

然而對於法國貴族來說,這樣的好時光並沒有延續多久,到了二十世紀下半葉,農業社會的傳統根基瓦解,舊的城堡主與領民的關係一去不復返,進而重創了貴族階級。

由於城市化和耕種的工業化,貴族家族的土地不斷被削減,農場主最終放棄了土地經營。而農村人口的外流、農業耕種技術的現代化、農民工會運動中貴族力量的消失、日益強大的國家干預,以及歐洲決策機構的介入和生活、消費模式的演變,這一切又從根本上衝擊了貴族階級。

立法的發展從總體上也不利於擁有土地的人,共和政府對貴族有本能的敵視,尤其隨著二十世紀左派力量的膨脹,最終將貴族在鄉下的社會影響力一掃而空。貴族花費一個世紀建立的鄉土世界的形象,在下一個世紀被無情打破。

貴族的財富總體來說並沒有怎麼縮水,但他們在法國社會的比重不斷下降,法國從一個以年金收入為重的社會過渡到一個以高階管理人員為主的社會,這進一步導致貴族社會影響力的下降。

誠然,貴族階層依舊很讓人嚮往,每年貴族協會都要處理很多件聲稱自己祖上也是貴族的會員申請,分辨大量的冒名頂替者。然而貴族對法國的吸引力,再也沒有十九世紀那樣高,娛樂明星正一點一滴的奪走人們的注意力,貴族再也不像以往一樣,只要進入名利場,就自動成為眾人中最大的焦點。

在十九世紀,只要一提到貴族,想到的便是尊卑有別的等級關係,和精緻優雅的社交禮儀。然而前者因為貴族在鄉村影響力的喪失而一去不復返,後者因為法國的社會革命,也不再被大多數人重視,曾經必須著正裝去上課或者做客的古老風俗,被T裇牛仔褲所代表的平民世代徹底取代。

對貴族來說,更嚴重的是,貴族自身的傳承也開始出現了問題。貴族這一整體是由家族構成的,然後才輪到個人。在規整嚴密的家庭結構下,貴族首先是繼往開來的傳人。但這在強調個人主義,推崇個體化的當代顯得嚴重不合時宜,使得許多年輕的貴族後裔不願再去承擔看上去無比沉重的責任。

城堡也逐漸成為貴族的包袱和累贅,儘管二十世紀下半葉曾有過一段時間,人們熱衷到城堡短暫居住兩三天,以體驗貴族的生活。然而最終還是被其他更有吸引力的旅遊專案搶走了客源,絕大多數城堡旅遊業一下子門庭冷落,變得難以為繼。

在今天,很多曾經作為家族符號與象徵的城堡都被轉手了,因為相當多的年輕人無力去維持一座與家族名聲相稱的城堡。因為人工費用極其昂貴,招聘也困難重重,必須年輕夫妻倆花費大量精力去運轉,包括瞭解關於城堡的大量法規。如果城堡旅遊營業,那麼還得構思策劃節目,以招徠遊客,家庭生活也因此受到限制。

最後,年青一代無法忍受父母依舊遵循的舊習俗,尤其是必須和“鄰里”保持友好、團結、互助。由於現在的年輕夫妻總是沒時間,所以他們只願意用自己決定的休閒活動來填充他們的假期,而不是社交活動,事實上,他們寧願跟家人或者朋友在一起。

對於今天的法國貴族來說,他們仍舊與現實處於磨合中,並面臨諸多挑戰。由於君主制結束,再無可能獲得新鮮血液補充,又因為許多貴族家族絕嗣,再無繼承人,貴族的圈子也在一步步的縮小。雖然今天的貴族為了適應時代變化,努力調整自身,甚至屈身俯就,哪怕與沒有多少財富的平民聯姻也有人接受,除非君主制復辟,否則他們的沒落是不可更易的。

不過,貴族群體長期以來擁有的吸引力雖然縮水,但還遠遠沒有消失。只要貴族相對平民百姓的一些優勢沒有消失:悠久的歷史、穿越時代的時空感,以及無法買到的歷史沉澱,那麼他們依舊能使自己在社會中有一席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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