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偽中國語”談起:漢字在東亞的傳播史

從“偽中國語”談起:漢字在東亞的傳播史

東亞各國積極學習漢字,以漢字為媒介獲取了漢字文明巨量的營養,也同時產生了以漢字進行溝通的古典東亞“天下”文化圈。(人民視覺/圖)

日本現在有一種“偽中國語”,就是去掉假名,直接用日語的漢字組成句子,雖然很有違和感,但和中國人進行簡單交流是能互相看懂的。比如“你明天去哪”,偽中國語寫作“貴方明日何處行”;“我現在沒有男朋友”,寫作“今我無男子”之類。冰心《寄小讀者》說1923年她在神戶和日本人交流,寫“哪裡最熱鬧”,日本人看不懂,寫成“何處最繁華”對方就看懂了,這算是更早的“偽中國語”。

實際上傳統東亞社會,中國人和日本、朝鮮、越南人之間都是可以透過漢字進行“筆談”的,很多中國人和東亞外國人還因為筆談結下了深厚的友誼,如吳政緯《從漢城到燕京》中寫的朝鮮人洪大容、金在行和中國人嚴誠、潘庭筠的筆談交流,雖然聽不懂對話,但雙方寫得“落紙如飛”,一次談話動輒“盡七、八紙,或十餘紙”,洪大容甚至希望和自己的中國朋友“來世同生一國,為弟為兄,為師為友”,回國後雙方透過寫信終身保持友誼,甚至死前都在思念朋友。

漢字是傳統東亞社會在文化上的靈魂,透過漢字這一東亞各國精英之間通用的文化工具,中國文明巨大的體量被傳播到周邊國家,在文化上迅速獲取大量營養。正因為漢字承載的文明體量巨大,學習漢字好處甚多,因此東亞各國自古便積極學習漢字。

朝鮮半島接受漢字最早,戰國時期燕國、齊國和朝鮮都有交流,秦漢時期也多有中原移民將漢字傳播過去。漢朝在朝鮮北部設立漢四郡,加速了漢字的傳播,在平壤貞柏洞364號墓出土竹簡《論語》,韓國慶尚南道鳳凰洞、仁川桂陽山城、忠清南道扶余雙北里都出土過《論語》的木簡,顯示了漢字文化在當地的影響,即百濟、新羅等國積極學習漢字和中原文化的遺蹟。

據戴衛紅《韓國木簡研究》,韓國木簡用漢字書寫大量內容,有的書寫了地方行政體制,有的是職官制度、土地和糧食借貸、倉庫制度等眾多方面。透過對漢字的學習和掌握,朝鮮半島的文化面貌產生了飛躍,出現了更復雜的社會組織和管理制度,在史學、法律等方面也模仿中原文明,取得了一系列的成果。

新羅法興王“頒示律令”,文武王設立右理方府掌管刑律,景德王設立律令博士。類似的,百濟也大量模仿中國漢魏法律。此後的高麗、李朝,也都透過漢字,大量模仿中國的法律。伴隨漢字傳播的,從思想文化到法律制度到百工技術、醫藥、造船、紡織、飲食等一系列的巨大文明體量。

日本學習漢字的時間晚於朝鮮半島,早期是透過來自朝鮮或中國的“渡來人”將漢字帶到日本。倭王給中國曹魏和南朝的上書辭章通暢,可能是渡來人書寫的。當然日本人本身也積極學習漢字,《日本書紀》仲哀天皇九年,神功皇后討伐朝鮮半島的新羅“收圖籍文書”,就是把朝鮮半島的漢字典籍帶回日本,加以琢磨和學習。後來又是透過王仁從百濟帶來的《論語》十卷、《千字文》一卷,將漢字和儒學傳播到日本。

日本人對漢字所承載的文明體量非常重視,不斷尋求掌握漢字典籍的人才。《日本書紀》記載繼體天皇七年,從百濟請來了五經博士段楊爾、高安茂,欽明天皇十五年又請來了王柳仁,這些五經博士是輪番上崗的,負責給日本人傳授漢字典籍。漢字所承載的文明厚度,極大地提升了日本社會和文化的高度,為此日本不斷從百濟索要五經博士,顯示出對學習漢字典籍的強烈渴求心態。

聖德太子以後,遣隋使、遣唐使絡繹不絕,如在隋朝留學的高向玄理,回到日本後擔任博士,為大化革新和日本建立起律令制國家做出了貢獻。又如南淵請安,留學隋至唐三十多年,回到日本後用漢字著書上百卷,將隋唐的制度和文化帶向日本取得了很大成就。遣唐使時代之後,日本繼續透過宋朝商人、學問僧等多種途徑學習漢字和典籍,朱舜水對日本文化的深刻影響,更是家喻戶曉的美談。

越南學習漢字始於交趾郡時期,到隋唐時期隨著漢字典籍的深入學習,一些越南人甚至能參加中國科舉考試,《唐會要》卷七十五記載當時越南有“辭藻可稱者”,併成為“諸色鄉貢”。除了學儒以外,越南人也學佛教,一些人的詩文水平甚高,甚至和唐朝詩人成為朋友,如賈島就寫過《送安南惟鑑法師》,張籍寫過《山中贈日南僧》,是越南高僧透過漢字與中國士人交往的例子。越南李朝也建立有文廟、國子監和科舉考試,培養了大量通曉漢字典籍的人才,當時為了獲取具有漢字識讀能力的人才,越南甚至用重金誘拐中國“知文書者”。陳朝、黎朝時期,漢字文化進一步發展,建立學官和基層的漢字教育。

東亞各國積極學習漢字,以漢字為媒介獲取了漢字文明巨量的營養,也同時產生了以漢字進行溝通的古典東亞“天下”文化圈。

(作者系大學教師、歷史學者)

(本文僅為作者個人觀點,不代表本報立場)

李競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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