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人說夢,痴人說春,都不如痴人說人

痴人說夢,痴人說春,都不如痴人說人

晏幾道名字中的“幾”,常有人讀錯。

這個字,並非如很多人想當然的第三聲,而是第一聲,出自《老子》“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居眾人之所惡,故幾於道”。

在這裡,“幾”並非幾個,而是接近達到之意。

人如其名,晏幾道的生平及為人,彷彿就是為這句話做註腳一般,出身名門的他,偏偏過著簡樸清貧的生活,不以為苦,反而將這樣的日子過得有滋有味,自得其樂。

不僅如此,晏幾道還酷愛填詞。

填詞這事兒,同樣被今天很多的人誤解,認為它是一件無比高雅的事兒,非文采敏捷性靈心聰之輩所不能為,而事實上,在晏幾道的時代,它其實是非常不入流的一種文學體裁,頂多可以用來作為茶餘飯後的消遣之技。

而晏幾道呢,不單填詞,還喜填愛填,一生填詞極多,單單《全宋詞》就錄有他的詞作260首,其他散佚的尚不知其數。

僅憑這點,說晏幾道是北宋詞壇第一人,估計沒有誰可以質疑,畢竟人家的數量擺在那兒呢。

可不止是數量,晏幾道填詞的水準,也是業界“良心”,如果為他寫廣告詞,那當然是“幾道出品,必屬精品”。

原因也很簡單,就衝著晏幾道的家世和修養,再加上他的為人,做什麼都會讓人放心。

放一百個心。

可惜,晏幾道這樣的人,現在是越來越難見到了。

先來欣賞下他的一曲《臨江仙》吧。

夢後樓臺高鎖,酒醒簾幕低垂。

去年春恨卻來時。

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

記得小蘋初見,兩重心字羅衣。

琵琶弦上說相思。

當時明月在,曾照彩雲歸。

一、春恨總在高鎖與低垂之間,又總在夢後與酒醒之間盤旋

夢後樓臺高鎖,酒醒簾幕低垂。

去年春恨卻來時。

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

晏幾道選擇了兩個時刻,一個是夢後,一個是酒醒,但顯然,他並非意欲醉生夢死,而是在夢後與酒醒之間另有所期,另有所願。

去年春恨卻來時,點出類似的場景,已不是第一次出現,這給了詞作迴旋往復之美,也加深了詞作中時空的深邃感。

最後一句揭開了謎底,原來春恨不是恨春之將逝,而是恨這時光度擲,夢中的人常常不在身邊。

如此,回過頭去再看夢後和酒醒,便會有更多的玩味,夢後說明是一覺醒來,不管是長覺還是短覺,總而言之,詞作者只有入睡才會有夢,而酒醒也同樣如此,是人沉醉之後的清醒。

可以說,兩者都是人在不同世界間的來來回回。

不同的是,一個是晚上,一個是白天。

然而不管白天晚上,詞作者都在切換又切換,在現實和虛幻間,在清醒與沉醉間,所為何事不難想像。

這隻能是也必然是一個痴人形象——詞作中的痴人,固然是在說夢,說春,更主要的,他是在說人。

說夢痴,說春痴,都不如說人痴。

或許,對於晏幾道的這種痴,我們會不屑一顧,甚至極為鄙視,畢竟依他的身家,想要什麼樣的女人,不能如願以償,何必苦苦在某個人身上浪費精力?

所以,我們不會成為晏幾道,因為我們根本不會有他那樣的痴。

他作為痴人的體現之一,就是會把心放在某個人身上,日痴夜痴,夢痴醒痴。

於是,他和某個人便緊緊綁在了一起,他在哪裡,某個人的形象就在哪裡,兩者之間再沒有分開的可能。

這樣的一份捆綁,是多少人心頭的白月光?

可惜,我們總幻想著自己是被捆綁的那個人,而不願成為主動捆綁的那個人。

因為,被捆綁的那個人是幸福的,而主動捆綁的那個人,是痛苦的。

痴人說夢,痴人說春,都不如痴人說人

二、人生最美不過如初見,心字羅衣,心字相思

記得小蘋初見,兩重心字羅衣。

琵琶弦上說相思。

當時明月在,曾照彩雲歸。

就算接受晏幾道會痴一個人的事實,也很難接受他痴的物件竟然是一個歌女。

這位叫小蘋的女子,多次出現在晏幾道的詞作中,她沒有淹沒在浩瀚的歷史中,直到今天還被後人熟知,多虧了晏幾道。

對於今天這個看重顏值的時代,或許我們會想,門不當戶不對也沒啥了不起,只要這個叫做小蘋的女子,貌美如花,不就可以了嗎?

抱著這樣的想法,我們又要大失所望了,因為在晏幾道與小蘋的初見中,他竟然在事後回憶時,並不是回憶對方的容貌,首先說的,是對方穿的衣服!

What?難道除了顏值,還有衣值,這晏幾道,是個衣控?

並非如此。

心字羅衣對於今天的我們也許很陌生,但是在宋代,那是再普通不過的式樣,大凡女子,在衣服上繡上重疊的心形圖案,再常見不過,也再隨意不過。

然而,就算這一普普通通的服飾,在晏幾道的回憶中,仍印象深刻,只因為,穿著這種爛大街款衣服的,不是別人,而是小蘋。

心字羅衣,不再是一種普普通通的衣服,而是有了更深遠的意味,象徵著他和她的心心相印。

傻嗎?痴嗎?可是和一個本就是痴人的人說痴,不是他傻,也不是他痴,而是我們自己太過於膚淺,完全理解不了箇中滋味。

晏幾道接著回憶的是小蘋當時的彈奏,不說技巧,而是音樂後的情緒,那是相思。

正因為如此,我們有理由相信,晏幾道聽懂了小蘋的音樂,屬於和對方心有靈犀那種匹配型別,這樣的匹配型別,遇見了就是遇見了,是求不來的。

所以,對於後面當時明月在,曾照彩雲歸的說辭,我們也就見怪不怪了,能與自己心意相通的人相遇,聊到深更半夜,聊到心若花開眼若月明,又有什麼好奇怪的呢?

痴人說夢,痴人說春,都不如痴人說人

結語

晏幾道是痴人,小蘋是福人,他們彼此在生命中遇到了對的人。

最美不過是初見,可我們沒有想過的是,任何人,我們和他們都會有初見的那一刻。

所以,初見實在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因為每個人,每個人,彼此都會有初見的那一次,換句話說,對於另外一個人,人人都有和他初見的一次。

然而初見之所以是初見,不在於初見本身,而在於人生餘後的日子,能把第一次的初見變成無數次的初見。

於是人生若只如初見就變成了一輩子的初見。

這樣的初見,就不是每個人都能遇到的了。

幸好晏幾道遇到了小蘋,小蘋遇到了晏幾道,他們在一起,共同為我們展示了什麼叫做人生若只如初見,也展示了什麼叫痴人說人。

只有在痴人眼中,初見才會被延續,一生一世延續。

這是晏幾道的痴,也是晏幾道的道。

痴人說夢,痴人說春,都不如痴人說人。

因為,夢有醒時,春有盡時,只有人才可以天長地久,海枯石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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