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你評詩】第三季
第七期
作者簡介：
阿步，河北滄縣人。文字散見《人民文學》《星星》《揚子江》等刊物及選本。曾獲第三屆萬松浦文學新人獎。著有詩集《夜裡的馬達》。
阿步的詩
很多時候，我並不能再靠近一點
早上的水汽很重
看樣子，雨還沒有下完
有一隻野鴿子從對面的屋頂
飛到了我的屋頂。我確定
這就是我時常所見的那隻野鴿子
每次我一靠近，它就飛
這個時候，它就在我的頭頂上
咕咕地叫著。等雨來了
我就不知道它又飛去哪裡了
一匹小馬
我遇到過一匹小白馬
當時，它和它的主人
正在307國道上齊頭並進
它的主人已經上了年紀
好像並不是附近的居民
他們的三輪車開得很慢
也不知要開到什麼地方
他們就這樣不緊不慢地
行駛在307國道上
小馬的眼神始終很溫柔
風和雨
天瞬間暗了下來
剛把窗戶關上
雨就來了
它們隨風
傾斜著身子落下來
一會兒風停了
它們又直直地落下來
雨夜偶遇
你這個遍體鱗傷的人
叫我怎麼認出你
你瘦了。拿筷子的手
都看得見骨頭
安心吃吧
我在你身邊
你這個沉默不語的人
還那麼倔強嗎
那輛卡車
去年冬天，那輛卡車
撞在307國道旁的一棵樹上
司機扔了車跑掉了
直到現在，那輛卡車
還保持著當時的姿勢
它撞的那棵樹
已經長出一身枝葉
給它撐了一把傘
燒烤攤前的鴿子
燒烤攤前的鐵籠子裡
那些鴿子特別安靜
夜晚馬上要來了
路燈馬上要亮了
食客們馬上也要來了
它們好像早已知曉
即將到來的命運
鐵籠子很小
它們都縮在一起
我不忍看向它們
又忍不住看向它們
它們那麼安靜
再也無法回到天空
它們目不轉睛地
看著我走遠
和尚和少女
我要到馬路對面去
一個和尚站在我旁邊
也要到馬路對面去
我正想問他來自哪座山的
哪座寺廟
一輛計程車就在我們面前停了下來
和尚很熟練地坐了進去
關上車門，車就開走了
隨後，我就一個人穿過馬路
來到馬路對面
我遇到一個特別瘦小的女孩
我們擦肩而過的時候
她抬起右手抽了一口煙
我看到她吐出的菸圈
比我吐得圓
深夜醒來
樓道是空的
我穿過樓道
來到水房
水房也是空的
我來到水箱旁
水箱是滿的
我接了一杯熱水
我需要一杯熱水
我捧著水杯
看牆上的鏡子
沒發現另一個人
我捧著水杯
來到樓道盡頭的窗前
看到所有的燈光
穿過滿世界的霧
正在向我呼救
獨坐
總感覺門後有人
走過去看
又什麼都沒有
評論家
何小竹，1963年生。大益文學院第二屆簽約作家。1980年代開始詩歌寫作，曾參與“第三代”先鋒詩歌運動，為“非非”詩派代表詩人。
評阿步的詩
文丨何小竹
第一次讀到阿步的詩，語言很純正，對事物觀察細緻入微，並有獨特的視角。讀他這組詩，跟隨他敘述的語調和節奏移動，心情也慢慢寧靜起來。就色調而言，阿步這些詩都不是亮度很高的那種，算是灰調子的，不過灰得比較明淨，有些許惆悵，但不壓抑。
其中我最喜歡的是《那輛卡車》《燒烤攤前的鴿子》《忽然我就後悔了》《和尚和少女》《深夜醒來》這幾首。
《那輛卡車》描述了一個車禍現場，像一幅靜物畫，只是這靜物很特殊，是一輛撞到樹上的卡車，撞了很久了，卡車沒被拖走，保持當初撞樹的姿勢，樹也長出了新的枝葉。看似靜止的畫面，卻有一種時間流逝帶來的動感。這種對車禍現場的描述跳出了一般的思維和視角，給人一種新鮮的感覺。
《燒烤攤前的鴿子》表達了人的一種惻隱之心，也是詩人內心善意的一種釋放。類似感覺相信很多人都有過，但一般只是在心裡短暫地掠過，不會去細思和深究。這種情景司空見慣，如果人人都像詩人那樣去想，這日子恐怕很難得過下去。當然，這首詩在表達上還是比較剋制的，對讀者並不構成強迫感。
《忽然我就後悔了》這首詩在意蘊上與上一首詩相似，寫得更剋制（平靜）一些。由此我猜測阿步這位詩人要麼天生多憐憫之心，要麼就是後天受過佛教的影響，不然不會有這麼善良、溫暖的心思，而且表達上這麼自然、真誠，沒有一點造作之態。
《和尚和少女》寫了街頭的兩個場景，一個場景是過馬路時旁邊站著也準備過馬路的一個和尚，後來和尚打車走了，沒有如詩人一樣過馬路。然後就是另一個場景，即詩人過了馬路之後，注意到一個瘦小的女孩，這個女孩抽著煙與他擦肩而過。兩個場景沒什麼關聯性，和尚與少女更無交集，詩人把他們寫進同一首詩裡，只是詩人剛好與他們分別有過一次偶然而又短暫的相遇，我想說，這就是詩人與一首詩的相遇，即：語言與事件的相遇。
《深夜醒來》這首詩以一種由A及B，又由B及C的遞進方式展開敘述，就像一個鏡頭跟著男主搖動一樣，讓整首詩有了一種運動感。當然，也可以說還有一點懸疑性。整首詩描述的一連串動作和行為都是日常的動作和行為，直到詩的最後一句，“向我呼救”，很突兀，也很晦澀。燈光何以會向詩人呼救？是詩人剎那間的一種幻覺？還是因為霧氣而引發的光影搖曳，讓詩人有了類似“呼救”的聯想？這一突兀的結尾，給這首詩的形式帶來了一個結構上的轉折，打破了之前的平鋪直敘，並把懸念留在了詩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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