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20年
，隨著拉斐爾的去世，肇始於佛羅倫薩——羅馬的文藝復興運動，彷彿敲響了一個沉重的休止符。另一曲藝術的旋律也隨之奏響，奏出這旋律的那些北方傑出大師們，開始閃耀歐洲畫壇。
在威尼斯畫派正式亮相之前，我們有必要先回顧一下當時義大利的藝術環境與一位重要的傳奇女性：
被譽為“歐洲第一夫人”、“文藝復興第一女性”的伊莎貝拉，以及她對達芬奇、拉斐爾、曼特尼亞、喬凡尼·貝利尼等諸多藝術家們的交往與資助。
提香所繪的伊莎貝拉肖像第二版
壹 帕多瓦：威尼斯治下的文化重鎮
在此前介紹自喬託以來佛羅倫薩文藝復興逐漸興起的過程中，我曾一度提到過與威尼斯密切相關的一座城市：帕多瓦（Padua）。
在喬託（約1266 —1337年）那個時代，距離威尼斯西邊只有35公里的帕多瓦還是一個獨立的自由城市國家。到了1405年，帕多瓦被納入威尼斯的統治，此後當拿破崙在1797年入侵義大利後，整個威尼斯共和國被一併歸於奧地利帝國的統治之下，直到1866年義大利完成統一，帕多瓦成為威尼託大區帕多瓦省的首府。
也就是說，自文藝復興運動以來，帕多瓦大致可視為威尼斯治下的一個文化重鎮。
帕多瓦成為威尼斯文化高地，得益於一些人文主義者在這裡傳經佈道。最早時，被佛羅倫薩驅逐的但丁就曾移居到此。喬託36歲時，也移居到了帕多瓦與但丁相逢，兩人保持了很好的友誼。
喬託在帕多瓦的斯科洛文尼教堂（Scrovegni Chapel）所繪製的溼壁畫儲存完好，如今這座教堂與市立博物館相連，是無數繪畫愛好者的朝聖之地。
帕多瓦另一處必須打卡之地，便是聖安東尼奧教堂，這座教堂建於1232——1300年間，在教堂正面的廣場上，有多納泰羅那尊著名的加塔梅拉塔騎馬青銅塑像。
在義大利語中，加塔梅拉塔的意思是狡黠的貓，人們用這個外號來稱呼威尼斯傭兵隊長伊拉斯莫·達·南尼。為了表彰他代表威尼斯干仗所作出的貢獻，大概在1444年左右，威尼斯邀請多納泰羅（1386—1466年）來帕多瓦為加塔梅拉塔塑像。
多納泰羅在這裡工作了八年多時間，如今帕多瓦聖安東尼奧教堂正門前高大的基座上，依然矗立著其原作。這座銅雕高度約3。4米，堪稱文藝復興時期第一座巨型銅雕。
加塔梅拉塔騎馬像（1445-1453） 多納泰羅
出錢請佛羅倫薩的大師們為自己的僱傭兵隊長塑青銅像，似乎由此成了威尼斯的一項傳統。另一位名叫巴託羅米奧·科萊奧尼的傭兵隊長在1475年去世後，留下了一筆錢要求完成這一夙願。
這一次，威尼斯人請來了多納泰羅的學生韋羅基奧（約1435年－1488年），他花了九年時間為這位傭兵隊長製作了泥塑模型。但他在1488年去世之前，沒有來得及看見自己的作品最終被澆築完成。
此後幾乎過了十年，這尊巴託羅米奧·科萊奧尼騎馬像（Bartolomeo Colleoni）才被另一位青銅翻鑄師完成。他於1496年被安放在威尼斯的聖喬凡尼波羅廣場（Giovanni e Paolo）。
巴託羅米奧·科萊奧尼騎馬像 韋羅基奧
除了上述這兩代雕塑家外，15世紀中期，佛羅倫薩那位不安分的修士畫家菲利普·利比（1406——1469年）、以及透視法執著的探索者——保羅·烏切洛（1397－1475年）都曾應邀北上帕多瓦或者威尼斯。
烏切洛在1425-27年間，曾從事過威尼斯聖馬可大教堂的鑲嵌裝飾工作。此後他還應多納泰羅的約請，在1445—46年去過帕多瓦，據瓦薩利的記載稱，烏切洛曾為一位貴族宅邸入口處繪製過一系列壁畫。
在上述這些“外來的和尚”外，15世紀中期，帕多瓦也出現過自己的一位大師。
他就是安德烈亞·曼特尼亞（Andrea Mantegna 1431—1506年），這位大師在此前第四十篇文章《波提切利的時代及其師承》中已經出場亮過相了。
貳 曼特尼亞與歐洲第一夫人
1431年，曼特尼亞出生於帕多瓦附近一個小村莊。他屬於韋羅基奧那一輩人，20多歲時已經在帕多瓦享有畫名。
22歲時，他與一位名叫尼科羅西亞的威尼斯女孩結婚。這位女孩的父親也是一位畫家，他的名字叫雅各布。貝利尼（Jacopo Bellini 1400—1470年）。
曼特尼亞在成家之後，並沒有滯留於威尼斯，而是去了西南部的曼託瓦（注意，不是帕多瓦！國內也譯作曼圖亞），服務於那兒的宮廷。
此前在介紹拉斐爾時，我提到過拉斐爾的一位好友、外交家巴爾達薩雷·卡斯蒂利奧內，他就是曼託瓦人。巴爾達薩雷於1478年出生於曼託瓦的貴族家庭，24歲時在故鄉遇到了前來避難的烏爾比諾公爵，獲得對方的賞識，由此開始了自己的外交家生涯。
曼特尼亞到曼託瓦大概是1459年，此時的侯爵是盧多維科三世·貢扎加。
貢扎加家族（義大利語：Gonzaga），是一個與美第奇齊名的義大利豪門。這個家族自1328年就開始統治曼託瓦，家族中一共出過1位基督教聖人、10位紅衣主教、2位聖神羅馬帝國皇后和一位波蘭王后。
1433年，貢扎加家族的盧多維科三世迎娶了神聖羅馬帝國皇帝西吉斯蒙德的侄女，西吉斯蒙德（德語：Sigismundvon Luxemburg 1368—1437年12月9日）是盧森堡王朝的最後一位皇帝，因死後無嗣，其王位由哈布斯堡家族繼承。
正是在西吉斯蒙德在位時，任命貢扎加家族的盧多維科三世為曼託瓦侯爵。
與美第奇家族類似，貢扎加家族也有廣泛資助藝術家、收藏藝術品的傳統，他們也支援文學和音樂創作。在盧多維科三世統治時期，他創辦了一所繪畫學院——曼託瓦學院（義大利語：Scuola di Mantova），希望像佛羅倫薩一樣將曼託瓦建設一個藝術之都。
在服務曼託瓦宮廷期間，曼特尼亞為許多教堂、禮拜堂和宮殿製作了壁畫和祭壇畫。他的畫風可算獨樹一幟，比如他那幅著名的《死去的基督》（或稱《哀悼基督》， 約作於1480年、一說1501年），充分體現了他對透視法則的探索成就。他讓觀眾的視線直面耶穌雙腳的創口，帶來一種強烈震撼的視覺衝擊感。
曼特尼亞《死去的基督》
更早前，曼特尼亞在1465——74年期間，為曼託瓦公爵府內的婚禮大廳繪製了裝飾壁畫。這座府邸從1328年起就是貢扎加家族的私宅，他們一直在這裡居住了近四個世紀，如今被開放為博物館。
曼託瓦公爵府內的婚禮大廳壁畫
曼託瓦公爵府內的婚禮大廳壁畫細部1
曼託瓦公爵府內的婚禮大廳壁畫細部2
婚禮大廳內四周的牆壁，都依據建築佈局畫滿了壁畫。在其中一幅《弗朗西斯科·貢扎加紅衣主教的到來》中，描繪了這個家族的家庭成員。
尤其讓人印象深刻的是這個房間中的天頂畫，曼特尼亞用他高超的技藝呈現出一種魔幻般的效果：
天頂中央是一個圓形陽臺，觀眾可以採用自下而上的視角，利用透視原理將我們的視線引導向上方，在那裡，有另一群人正從陽臺上探出頭來，他們同樣也俯視身處這間臥室裡的觀眾。
曼託瓦公爵府內的婚禮大廳天頂畫
叄 痴迷於藝術的傳奇名媛
在盧多維科三世之後，這個家族最具影響力的藝術資助人當數他的孫媳——伊莎貝拉·德。埃斯特（Isabella d‘Este， 1474—1539年）——她是一位享譽整個義大利的傳奇名媛。
伊莎貝拉的活動時間正值文藝復興盛期，在佛羅倫薩—羅馬的高峰期與已然興起的威尼斯畫派之間，是一個重要的過渡性資助人；甚至有人將她對於藝術的贊助，與美第奇家族的洛倫佐、米蘭的盧多維科。斯福爾扎並列。
伊莎貝拉·德。埃斯特是費拉拉公爵的長女，自幼在費拉拉宮廷中接受了良好的人文主義教育。
1490年2月，16歲的伊莎貝拉·德。埃斯特與26歲的曼託瓦侯爵弗朗切斯科二世·貢扎加（Francesco II Gonzaga，1466—1519）結婚。
當她以侯爵夫人的身份出現於義大利的社交場之際，正是文藝復興盛期開始之際，同時也是戰亂不斷、各種權力互相角逐的時期。
伊莎貝拉·德。埃斯特肖像 達芬奇 1499-1500年 盧浮宮藏
在正式嫁給曼託瓦的貢扎加家族前，伊莎貝拉在10年前便與這家的小公子訂了婚。這次訂婚的時間比另一位求婚者的到來早了一個月，這位求婚者便是當時米蘭公國的統治者、達芬奇的贊助人——盧多維科·斯福爾扎。
此時的斯福爾扎剛剛架空自己的侄子，徹底掌握了米蘭政權（可參閱第四十六篇文章：《三代法國國王的詩與遠方：查理八世遺恨“騎士夢”，達芬奇晚年遇貴人》。
為了顧及費拉拉與米蘭的政治聯姻，埃斯特家族安排了伊莎貝拉的妹妹貝阿特麗絲·德·埃斯特（Beatrice d’Este）嫁給米蘭的盧多維科。斯福爾扎。
1491年冬天，伊莎貝拉便陪同妹妹前往米蘭成婚。
此時達芬奇亦在米蘭的宮廷中，他剛為盧多維科。斯福爾扎的情婦切西利亞·加萊拉尼（Cecilia Gallerani）繪製了那幅著名的肖像畫《抱銀鼠的女子》。
《抱銀鼠的女子》達芬奇 1490左右
此後，貝阿特麗絲·德·埃斯特便一直肩負起拆散米蘭公爵和他情人的重任，一直到1497年，盧多維科招來了法國軍隊之後，這位正牌公爵夫人因為生產而去世，這時還不到22歲。
他姐姐伊莎貝拉則開始迷戀達芬奇的畫作，尤其當米蘭宮廷沒落之後，加萊拉尼等人逃亡到了曼託瓦，向她展示過達芬奇為自己所作的畫作。此後在1499年末，達芬奇本人到威尼斯的途中經過曼託瓦，這讓伊莎貝拉欣喜若狂，她熱情地挽留達芬奇，請他為自己畫了一幅肖像。
（簡要回顧下米蘭此時的情況：法國新登基路易十二繼承查理八世征服義大利的夢想，於1498年出兵佔領米蘭公國。伊莎貝拉在1500年，成功地說服了法王路易十二，使曼圖亞免受法軍的攻擊威脅。而米蘭公爵盧多維科·斯福爾扎跑到維也納避難，他試圖藉助德意志和瑞士僱傭軍捲土重來，但最終被僱傭兵放了鴿子，在化妝逃跑的過程中被獲；與達芬奇同齡的盧多維科在1500年4月被法軍俘獲，先是被路易十二關在一個城堡中，最後又關在地牢裡，八年後，57歲的他在獄中鬱鬱而終。）
達芬奇僅為伊莎貝拉完成了一幅素描稿，伊莎貝拉此後多次寫信給達芬奇，希望他能為自己繪製一幅真正的油畫，就像他此後所作的《蒙娜麗莎》那樣。1506年左右，伊莎貝拉親自去了趟佛羅倫薩，但是達芬奇正在繪製《安吉里之戰》，對她無暇顧及。
這幅依據達芬奇素描所作的肖像，多數人認為是由達芬奇弟子薩拉完成
儘管在達芬奇這裡一再碰壁，伊莎貝拉對藝術的愛之火卻越燒越旺。
她收藏了包括米開朗基羅的《愛神丘位元》等諸多雕像、畫作、手抄本，也邀請前文提到過的著名學者、紅衣主教彼得羅·本博、小說家班戴洛等藝術家、文學家來到曼圖瓦的宮廷。
她也曾於1515年左右滯留於羅馬，與新任教皇利奧十世、紅衣主教美第奇。比比亞納、詩人本博、外交家巴爾達薩雷·卡斯蒂利奧內相聚甚歡，當然她也慕名參觀了米開朗基羅在西斯廷教堂的傑作。
對於拉斐爾，伊莎貝拉並不陌生，因為更早時她就曾從烏爾比諾邀請過拉斐爾的父親——喬萬尼·桑西到曼託瓦的宮廷中為自己作畫。此時的拉斐爾正擔任羅馬古蹟發掘的監督官，他熱情地為伊莎貝拉做嚮導，介紹了自己正在指揮發掘的“提圖斯浴場”以及尼祿的“黃金宮殿”遺址。
伊莎貝拉與自己的老公弗朗切斯科二世·貢扎加的關係並不和睦，佛朗切斯科與凱撒。波吉亞的妹妹盧克雷齊婭·波吉亞長期保持著不倫之戀（她後來嫁給了伊莎貝拉的弟弟，有關這位奇女子我將在威尼斯畫派之後宗教改革的內容中詳敘）。
當他在1519年3月因梅毒去世之後，伊莎貝拉帶幼子費代里科攝政，完全掌握了曼託瓦的實權。同時，在她的斡旋之下，兒子費代里科於1521年擔任了教皇軍隊的總司令官。
伊莎貝拉請拉斐爾為自己丈夫所設計的墓碑，因拉斐爾去世未能完成
在藝術資助方面，她幾乎資助了當時義大利所有重要的畫家。拉斐爾去世後，她邀請拉斐爾的學生朱利諾。羅馬諾到曼託瓦定居，讓他裝飾自己的宮廷。
她曾讓達芬奇和提香都為自己留下了肖像。但奇怪的是，對於服務自己的宮廷的曼特尼亞，她似乎從來沒有提出過類似的要求。
這似乎應了那句俗話：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更或許，她對於曼特尼亞這類冷峻、寫實的風格，並不喜歡。
但實際上，曼特尼亞的繪畫風格對於其內弟、威尼斯畫派主要畫家喬凡尼·貝利尼（Giovanni Bellini 1430—1516年）產生了深遠的影響，而貝利尼也曾受到伊莎貝拉的贊助。
有關威尼斯畫派和其正式奠基者，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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