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有意味的十三
黎荔
有很多的西方人忌諱“13”，原因是按照迷信的說法，只要到每月的13日這一天，12個巫婆都要舉行狂歡夜會，第13個魔鬼撒旦就會在夜會高潮時出現，給人們帶來災難。因此，西方人不僅忌諱“13”日，也忌諱有“13”這個數字。西方許多酒店和醫院的建築經常跳過13樓，機場有時也沒有13號門。荷蘭航空公司、法國航空公司、漢莎航空公司和美國大陸航空公司等航空公司的任何飛機上都沒有第13排。如果13號遇上星期五則被稱之為“黑色星期五”。很多西方人也忌諱“星期五”。據說人類始祖亞當和夏娃吃禁果在星期五，他倆死的日子也是星期五，亞當和夏娃的兒子該隱也是在“黑色星期五”殺死了他的弟弟亞伯。在西方人看來，星期五是不吉利的日子。既然數字13和星期五都代表著壞運氣，兩個不幸的個體最後結合，當然成為了超級不幸的一天。所以，不管哪個月的十三日又恰逢星期五就叫“黑色星期五”。十三號星期五這個日子被蒙上惡名應該源自《聖經》，基督被釘在十字架上據說就發生在星期五。而根據《新約》，出席最後的晚餐的客人數也是十三，而後來用臭名昭著的猶大之吻發出暗號來出賣耶穌的猶大，據說就是坐在桌旁的第十三人。這種對於十三號星期五的恐懼和忌憚是真實存在的。芬蘭每年都設定一個十三號星期五作為國家事故日，這一活動旨在提高公眾的安全意識。據美國北卡羅來納州阿什維爾的壓力管理中心和恐懼症研究所的資料估計，每個十三號星期五都造成美國經濟損失約8-9億美元，因為很多人拒絕在這天交易或乘飛機旅行。我還看過一個資料，據說美國前總統富蘭克林·羅斯福對十三號星期五始終避而遠之，他避免在星期五開始旅行，不會在任何一個月的十三號旅行，甚至絕不會在餐桌上宴請十三個人。
而在中國，數字13是一個吉祥、高貴的數字：佛教裡的13是大吉數，佛教傳入中國宗派為十三宗，所以佛塔的層數一般為單數，如三、五、七、九、十一、十三層，至十三層代表著功德圓滿。從中國的歷史文化來看，13亦是受歡迎之數：如十三經、十三陵、十三太保、十三香、十三行、少林十三棍、兵法十三章、麻將配牌13張牌等。個人有一個猜測，十三之數，來自於五行+八卦，因此當然是一個吉祥、高貴的數字了。十三也可以解釋為十之有三，十包含了東西南北的四方觀念，交集的中點便是中央，代表統治，大一統的天下之中，而三即天地人，或日月星，由此可見，十三之數是何等圓滿吉祥、盡善盡美！
我也是生於13號的人，不過，我出生那天是星期四。目前我所居住的地方，是一座歷史悠久的古城——華夏曆史上十三朝的建都所在地西安，昔日世界經濟、政治與學術交流的中心，秦始皇、漢武帝、唐太宗等歷朝君王在竹簡上、大地上，寫下中華民族歷史恢宏一頁的地方。從秦嶺流淌而出的河流穿過漫漫歲月，澆灌了中國歷史金色的童年和英氣勃發的青少年時代。十三個封建王朝在秦嶺北麓的渭河岸邊，花開花落，演繹了數千年的風雲大劇。1300年之前，長安城是當時世界上規模最大、建築最宏偉、規劃佈局最為規範化的一座都城。當時的長安城如棋盤縱橫交錯共有108坊，108坊恰好對應寓意108位神靈的108顆星曜；皇城之南四坊，以象四時；南北九坊，取則《周禮》九逵之制；皇城兩側外城南北一十三坊，象徵一年有閏。營建都城是國之大事，所謂“定鼎之基永固，無窮之業在斯”，它關係到國家的鞏固與發展，因此在城市佈局上往往都被賦予某些象徵性意義。南北排列十三坊，象徵一年有閏，我個人理解一年有閏，是指一年之中會出現兩個同樣的年和兩個同樣的月，這就是所謂的閏年閏月了，中國人講究成雙成對，閏年閏月剛好就映襯了成雙成對，自然就是最好的。此外，中國傳統風水學在建築上提倡子午向，即坐北朝南，這一提倡被歷代帝王所推崇，唐都長安最初的宮殿建築均為坐北朝南的子午向。中國古代帝王的座位，身在北方，面向南方。因為帝王是一朝之長，宛如之上，所以帝王坐在北邊，北就是“上”，而坐在南邊的群臣則為卑下，南就成“下”了。由此可見，南北排列十三坊有君臨天下之意。隋唐長安城是象天設都，依據天象星辰位置佈局都城中宮城、皇城與郭城眾坊裡，體現著天人合一與君權神授的神秘色彩，數字13是古代的帝王之數（皇帝腰帶的玉枚制式是十三枚），象徵君權。
在於從數字學上說，12代表完整性，而13則是一個奇數，我覺得，東西方對於數字13的不同理解，源於背後有著完全不同的文化觀念。以愛琴海文化為源頭的西方生活模式本是長於動的（航海、遊牧和遠征），但對靜（永恆、恆定的結構）卻有極深沉的信念，極強烈的渴求，以抵達宇宙永恆靜一的完美境界為人生理想，所以數字13成了異端，成了變數，成了不和諧音。而以內陸農耕為主的中國生活模式本是靜的，但對動（天地變化，“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卻有極深刻的領悟，極能切己地體認，知“為道也屢遷，變動不居，周流六虛，上下無常”，而能“一陰一陽謂之道”、“唯變所適”，成效天地之變化。所以對於中國人來說，數字13代表了“十二為地數，週而復始，十三則相天，由地而天，敝而新成之象。”十二為固定的輪迴，比如一年十二個月，週而復始，十三則意味著超越輪迴，另開新局。《周易》以乾坤二卦為始，以既濟、未濟二卦為終，也是同理，反映著古人變化發展的思想。未濟卦是易經六十四卦中的最後一卦，事物至此好像是要終結了，然而，未濟卦卻以未能渡過河為喻。有沒有發現未濟類似於數字13，說的都是不圓滿的事情，因為事情尚未完結，所以還要向前發展，這就是中國人生生不息、物不可窮的文化觀念。
我更喜歡中國文化理解數字13的這種未濟之意。天地之間是無限的創化生育，無止無盡。既濟可轉為未濟，未濟也可轉為既濟，事物就在這否定之否定的對立統一中發展，永無止境。乾坤絪蘊，萬物化生，繁衍不已，變化不息，既濟未濟，代謝無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