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評論|約恩·福瑟《秋之夢》:“孤獨黑暗生命裂縫中透出的光”

益評論|約恩·福瑟《秋之夢》:“孤獨黑暗生命裂縫中透出的光”

約恩·福瑟,出生於1959年挪威西海岸文化名城卑爾根以南的小鎮。他是當代歐美劇壇最負盛名的劇作家,也是近幾年諾貝爾文學獎的熱門人選。他的作品被翻譯成40多種文字,是在世劇作家中作品被搬演數目最多的一位。他曾獲包括易卜生戲劇獎在內的多項國際藝術大獎,被稱為“新易卜生”“新品特”和“新貝克特”。

益評論|約恩·福瑟《秋之夢》:“孤獨黑暗生命裂縫中透出的光”

凌之鶴,本名張凌,回族。詩人,評論家。現兼任嵩明縣作協主席、《滇中文學》主編。系雲南省作家協會會員、昆明市作協理事。

約恩·福瑟《秋之夢》:

孤獨黑暗生命裂縫中

透出的光

《秋之夢》(載大益文學書系第4輯《戲》,灕江出版社2017年9月第1版)是一個憂傷沉重而令人窒息的黑色噩夢,是一箇中年男人面對親人與情人困擾時的愛與哀愁,是愛恨交加、如處深淵的人生困境的生動呈現。

它像一面鏡子,讓讀者/觀眾看到人類面對愛情、親情和死亡時的困惑無助,同時激起我們對此類現實人生問題的深長思考。

“廣大的教堂墓園中的一隅。晚秋。雨才住。黑色的樹們。有些葉子還殘留在樹上,有些已經落了。一條礫石小徑。一條油漆已剝落的、飽經風霜的長凳。”約恩•福瑟在開端即以寥寥數語,將一齣戲劇的場景全部描寫、交待清楚。陰森、蕭瑟、寂寥、憂傷,是這部戲劇的基調。

榮獲歐洲最權威的戲劇藝術雜誌——德國《今日戲劇》2002年最佳外國戲劇獎的《秋之夢》(鄒魯路譯),全劇人物僅有“男人/女人/母親/父親/格雷”五人:男人是這齣戲劇的主人翁,在這個漫長、寒冷而沉重的夢中,緊緊圍繞著他的是他的新伴侶,他的父親和母親,還有他的前妻格雷。整個劇情可以概述如下:秋日雨後的某天,男人來到一個墓園,在這裡與他思念的女人不期而遇——看起來更像是因為朝思暮想而精心設計的一場約會,有初戀的意味;正當他們相互表達渴望相見互訴相思之情時,男人的母親和父親也來到墓園。他們是來參加因中風去世的老母親、他的祖母的葬禮。母親認為兒子也是來參加他祖母葬禮的。她絮絮叨叨說起兒子的過往,言語中頗有抱怨和指責的意思:他像失蹤一樣長期不回家看望;他與格雷離婚並另娶新婦這一事實令她感覺震驚而可怕,“當你決定/要離婚的時候/的確是晴天霹靂”,很奇怪而更讓觀眾驚駭的是,她不止一次詛咒兒子的新生活,“我知道他走了就是去死的/他和那個女人一起/就是死亡/她就是死亡”。母親之所以如此對兒子充滿怨恨,似乎是因為他不負責任的行徑,當然還有他的冷漠無情,他的兒子病死了,他都不在場,他從不回家探望父母——而他的前妻格雷還經常帶著兒子回家。這可憐的男人,他在夢中,徘徊在陰冷的墓園,忽而被新歡挑逗誘惑,忽而被母親反覆的抱怨所糾纏;他數次想帶著女人抽身而去,但卻一次次猶豫回頭。他最大的痛苦是,兒子高特死了,他不在場;他甚至沒有參加祖母的葬禮。結果,臨近尾聲時,我們竟驚訝地發現,男人突然就死了,這一回,是他現在的妻子、前妻和他的母親,一起來參加他的葬禮。因為她們都一直深愛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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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在劇院觀看演出,閱讀劇本《秋之夢》,我們能想象到,劇中的五個人同時出現在一個看似封閉的舞臺上,

他們透過如詩句般極簡而謹慎、剋制又憂傷、充滿疑問又滿懷絕望的臺詞,將各自隱秘的內心世界,真誠卻又保守地開啟一道視窗

——但我們還是無法看到更多的、足以瞭解他們人生、性格與命運的決定性因素。我們注意到,除了男主人公的婚戀變化,其他四人均沒有獨立完整的故事。但他們各懷心事。已婚男人遇上一個獨身的女人,就像他們相遇“在這黑色的秋天裡/在教堂的墓地裡”;他們一見鍾情,面對她危險而露骨的誘惑,他一度也感覺糾結和猶豫:他愛她像愛妻子,他不想對妻子不忠,他知道,“可是愛/從某種程度上說/只關注/自身/愛裡沒有悲憫”,——更要命的是,“愛/會讓父親拋棄孩子”,所以,他曾經以“忠貞不渝”之理想鄙視和反對這種自私的愛。然而,面對“我們終將死去”和“每個人都是孤獨的”這一殘酷的人生現實,他和她最終還是擁抱在一起了。因為他和她都深愛著對方,他們試圖以愛來抗拒孤獨和死亡。這對於一個有家室的男人來說,這種愛——確實是危險而不道德的,正如他所預料的那樣,他離婚再娶之後,便幾乎不回家看望父母,甚至遺忘了前妻和孩子,而最後的結局,正如他母親所預言,他和那個女人在一起便是死路一條,他真的突然就莫名其妙地永遠離開了她們——儘管只是在荒誕無稽的夢中,他的愧疚與自責足以令他“壓抑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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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並非如此。在開端,福瑟告訴我們,這個生活在克里特島的男人處於夢中,他只是被她死去多年的母親的亡靈所糾纏,他和他的父親顯然都被死者所困擾,就像被米諾斯國王可怕的迷宮所困,“讓我和他都無法擺脫”。他的父親,那個在夢中溫和而寬容的老人——將他按倒:“睡覺吧,別再理會那個討厭的死人,她糾纏你的時間已經夠久了。她如果真的是為了你好,那就不該不把自己的腳印全部收走。別人的死亡都是那樣。”令人困惑的是,這個被噩夢折磨的男人居然像卡夫卡一樣害怕其父,“被激怒的父親總是讓我恐懼,一直如此。其實,不被激怒的父親也讓我恐懼”。如此看來,悖論和弔詭的問題都出現了:他的母親確實死了,——但他夢中離異和孩子病死之事是否屬實呢?我們無法認可戲中的母親所說,“生活就是如此”;這個饒舌的老嫗內心深處充滿了對時光消失的恐懼,她曾憂懼地說過,“它們就這樣消失了/變成了一片虛空/只有虛空是不變的/就像雲/生命就像佈滿雲的天空/在黑暗到來之前/是的  我很害怕”,“我想這很可能是因為/我對於生活的真相想得/太少”。

作為當代歐美劇壇最負盛名、作品被搬演最多的在世劇作家和諾貝爾文學獎的有力競爭者,福瑟一直被人們與易卜生和貝克特相提並論。但福瑟認為自己更多地受到荒誕派代表人物貝克特的影響。他在接受採訪時說,自己更像是一個“存在主義”或“極簡主義”的寫作者。

他的寫作都是關於生活的本質,最基本的情感、最本質的處境。

《秋之夢》就具有貝克特荒誕的影子,它體現了福瑟崇高的現實主義戲劇美學追求,他將筆下人物的對話稱為“生命的基本樂音”:簡短的句子、大片的空白和停頓,但這些角色的內在又是宏大的——掙扎、自我、愛與喪失。我們注意到,在《秋之夢》中,所有角色的對話都是獨白,而這些人物夢囈般的自言自語,彷彿自辯,又似解釋,說到最後,大家其實都無法溝通,更談不上相互理解。正如中文版《秋之夢》的責任編輯楊懿晶所說,“閱讀福瑟的作品,會給人一種抽空的感覺。人直面自己的那種孤獨,是哪怕最親近的人也無法互相理解的疏離。”翻譯家鄒魯路談她第一次讀到福瑟的劇作時如是說,“我當時讀完,砰一下,我的心就被擊中了。這種感覺好像有一塊石頭,從非常遠的地方,從挪威又遠又冷跟我們國家相隔十萬八千里的地方砸中了我,砸中我了心靈中最黑最深的那個地方。”對於福瑟執著於描述生命中的裂痕,鄒魯路認為,“從表面上看,福瑟的戲劇、小說、詩歌,彷彿是在描寫我們每個人生命中都會有的裂痕,就像我們生命中經受的愛與喪失、挫敗、交流……所有生命中的苦痛,以及不能忘卻的黑暗時刻。但是作為譯者,我之所以熱愛福瑟先生的作品,就是因為我透過裂痕看到的是光,我希望你們與我一樣看見光,它代表的是悲憫、希望、愛、遙遠的和平的希望,以及內心我們每個人都會有的渴望,就是我們可以跟自己、跟這個世界和解。”

誠乎哉,“所有好聽的名字都是悲傷的”——《秋之夢》正是從孤獨黑暗生命裂縫中透露出來的這樣一束光:那身陷噩夢裡人,幸好還有一個“令人恐懼”的父親適時將他喚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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