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今天沒有下雨但那塊碑石脈紋有水滲出像是誰家的孩子剛在那裡哭

清明今天沒有下雨但那塊碑石脈紋有水滲出像是誰家的孩子剛在那裡哭

清  明

今天沒有下雨

但那塊碑石

脈紋有水滲出

像是誰家的孩子

剛在那裡哭過

清明無雨

天氣如此晴朗。正好對應某種心情

一撥一撥的人,多像遊春踏青

這人間的至愛。也存在著巨大的不對等

從小到大。母親的鞠育,是日常的每時每刻

你們只在這一天,才會想起恩情

已經多久沒有入夢了。高興的時候

你們自然是想不起她的

苦悶的時候,你們會拼命地喝酒

墮落的人子,已是嗜酒如命

你們在趕赴一個儀式。可是血緣,從來不是儀式

你們剛才為微信圖片和路邊花草分神

這一切。都瞞不過那一雙眼睛

就像生前。她一直都在默默關注你們。你們卻為了所謂的職守

生不能盡養,死不能孝終

即使此刻。在焚燒的紙灰和陳列的供品之前

你們的眼裡,仍然看不見暗潮湧動

唐詩裡淚流滿面的,斷魂的天空

今天決定放晴

清明今天沒有下雨但那塊碑石脈紋有水滲出像是誰家的孩子剛在那裡哭

恩情和虧欠

(組詩)

聚  散

每一年的祭掃。其實都是在探望前程

愚鈍的人子啊!不管你是遵從習俗

還是遵從內心的感動

註定的別離和重逢。也許不應該過於悲慟

這是萬物生長的季節。一切都有可能

田畦裡菜花金黃。小路邊野棠血紅

椿樹正在分枝。萱草正在萌生

等著大片的麥穗拱出頭頂

聚齊,只是遲早的事情

獨  飲

最親的人。已在這個最長的夜晚之前走丟

最短的白天停泊橋頭。最後迷失的渡口

疊印清晰的面影。唸誦大悲咒

時間的孤兒慟哭三日。嘔血數鬥之後

獨自把飲泣,當作飲酒

最  後

最後。一塊被時間打敗的石頭

骨質疏鬆,歸於泥土

曾在高處。讓拏取星辰的孩子

踩著結實的肩膀和頭顱

握  手

說話越來越少。當你半跪著,握住床邊那雙消瘦的手

一握,就是半個時辰還多

直到把那雙,總是發涼的手暖熱。就像小時候

那雙大手,就是你取暖的爐火

反覆細讀稔熟的輪廓。一本再版的圖書,字模越來越像他

發現這時他也在看你,目光落日一樣溫和

膝下有黃金。男人間最有效的交流方式,就是緘默

恩情和虧欠。血緣和命運。都無需再說

清明今天沒有下雨但那塊碑石脈紋有水滲出像是誰家的孩子剛在那裡哭

來 去

來自

天外,地心,海底

偶然路過

光年的轍跡

一滴秋草白露

照出紅塵繁華

因緣,笑啼

原罪在十字架上

慈悲在盂蘭盆裡

一世長養

七世恩德

都需今生了局

芥子身與菩提樹

隕石坑與流星雨

萬劫不復

而後必然離去

沒入

湛藍,純白,墨黑

天 塌

私人的微觀天文史上,明確記下。那一天天塌

那一天定格在,丁巳三月二十八

天塌過之後。天就不會再次坍塌了

只是天塌得太早。稚弱的孩子們

承受不了,天塌下來的滅頂重壓

最大的微觀天文事件。都和時代與他人無關

當紅的大詞們躲得很遠。沒有誰來分擔

只有父親挺身而出。替遭遇滅頂的孩子們

一肩扛住陷落的天空。他清楚地記得

半夜睡醒後,看見的一幕

煤油燈下。戴著老花眼鏡的父親,正在笨拙地

為他縫補,磨出破洞的衣服

昏暗的燈光,投射出的模糊側影,有點像童話書裡

畫的那一幅,女媧補天插圖

母親走後的艱難日子。從來不會操持家務的父親

越來越能幹了。經常洗洗涮涮,縫縫補補

父親一身二任。當爹也當娘,為父也為母

清明今天沒有下雨但那塊碑石脈紋有水滲出像是誰家的孩子剛在那裡哭

心 香

在一部黑白片裡,時而模糊,時而清晰

新壟的黃土,是久病之後母親的新居

傍晚,他來給母親送飯。陶罐裡的麵湯

需要繞著母親的新墳,均勻奠灑三圈

他有些慌亂和痴呆。遲緩挪動的白鞋

被土塊絆了一下。三圈,彷彿三個世紀

恍惚他想,臨不好玄秘塔,再沒有人罰他餓飯了

他知道,以後的一天三頓飯,再沒有人

能把粗糙的食物,做成可口的飯菜

常年缺糧的日子,一家人今後該怎麼餬口

上學去的時候,再也沒有一雙巧手

能把襤褸的舊布衫,改成合身的新衣服

燒著紙錢,他需要快速離開,不允許回頭

但他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他不能肯定

溼冷的黃土壟裡,母親會不會出來烤火

那年春天出奇地寒冷,都到農曆三月底了

他的身上,還捂著那件母親病中縫製的棉襖

山風吹來,他打個哆嗦,止不住嚎啕大哭

主要是悲傷,還有幾分說不出的恐懼。他是幼小的長子

按照習俗,這是應該由他獨自完成的事情

父親陪他來了,雙手抱頭,蹲在近旁的坡坳裡等他

遠處,灰濛濛的河霧,升起一種不可知的神秘

浮動的暗褐暮色,正從四山快速合攏過來

夜夢裡哭過的孩子,白天就不再哭了

今天是母親節,要讓母親寬心。要給母親一個笑臉

要是天國裡的母親,萬一能夠看見

大齡的孩子

在這個歷練老到的人世。他一直是個例外。一直是個

沒有完全成熟的,真正長大的孩子。一直是個

總想回家的,大齡的孩子

住過的舊房子都拆完了。不留一點兒痕跡

老宅上,蓋起別人家的新房子

那條從周南裡流過來的,和母親的慈愛一起

灌溉他整個童年,給過他無數歡樂的河水

已經被挖沙者瘋狂毀容,面目全非

小時候。母親在河的上游,辛勤地淘菜洗衣

他整天泡在河水裡,快活地洗澡摸魚

那時候的河水清澈見底。他小小年紀,水性了得

睜著眼睛在水裡潛泳。兩隻小手,赤手空拳

可以同時捉起,兩條胭脂魚

那時候,水裡的魚兒可真多啊。那時候的人

餓的很瘦,水裡的魚兒很肥

後來河水汙染,魚蝦早已絕跡。回到家鄉

他早已無家可歸,無處可去

尷尬的回家。多像時代的一個含淚的笑話。他的鄉愁

家鄉早已無處安放。只有那個長滿櫟樹的坡灣

願意收留他。那是母親的長眠之地

有時是在節日。有時是在,某一個普通的日子

一個毫無徵兆的,又一次夢見母親的夜裡

千里之外。他坐上夜車,急切地趕回去

急切地趕回母親身旁。他有時下跪,有時不跪

有時默唸半晌,有時大哭一場

母親知道,他從小就是個沒有出息的孩子

在母親面前,他不用假裝剛強

偎在母親身旁。再一次重溫,母愛呵護的童年時光

成為唯一有效的治癒方式。總是能夠

以最快的速度,平復他的創傷

他也知道,家鄉和母親,其實都不再需要他了

這只是他抑制不住的,單向度的念想

早生華髮的遊子,少小離鄉。常年客居陌生的人間

缺少安全感。他永遠需要母親,需要家鄉

清明今天沒有下雨但那塊碑石脈紋有水滲出像是誰家的孩子剛在那裡哭

那個春天

您合上眼睛的一刻。那個春天沒有顏色

鳥兒不叫,花兒不開

春天的顏色,是您的溫暖目光賜予的

您合上眼睛。春天不再五顏六色

像您輕輕閉攏的嘴唇。消瘦凹陷的臉頰

失血之後,淺淡的蒼白

那個斷炊的春天。孩子和麥苗,都沒有拔節

草木停止發芽。找不到一棵野菜

那個失去體溫的,零度的春天。冷得一直穿著棉襖

病中縫補的,那一件藍棉襖

春天一直穿著它走遠。遠到看不見了

都沒有脫下身來

您的孩子

自從您住在那裡。地氣回暖。天氣升溫

那一壟黃土。松樹成為常綠喬木

迎春的枝條,四季如春

相隔千里。就能感覺到,久違的暖意

回家看您的日子,再次如期

離太陽越來越近。離爐火越來越近。烘乾他身上

積年不散的,徹骨寒氣

您的懷抱雪融冰消。草木葳蕤,枝葉豐茂

春天的長勢,如此良好

他和那些植物,都是您的孩子。乳汁與土膏

雨露均霑。陽光普照

遲到的孝心

北中國大雪紛紛

他回鄉探望父親

大雪從龍年臘月下旬

一口氣下到蛇年新春

公路封閉,航班停飛

只有超員的火車營運

雪大路滑,就別回來了

電話裡傳來父親的關心

老父親已不再命令兒子

語氣既是商量又是探詢

長途電話撥了又撥

囑咐的話說了又說

聽出父親話音裡的雪意

兒子的心裡也開始下雪

除夕沒守在父親身邊

胸中翻攪著愧疚不安

他突然決定去火車站

在大年三十深夜零點

午夜的街燈照著積雪

大雪還在不停地飄落

懷揣遲到的孝心擠上火車

火車駛入漫天風雪的夜色

鐵路載他到千里之外

風雪年夜又送他回來

家鄉才有父親和年

兒子正在往家鄉趕

父親和年都已蒼老

兒子回來才會變新

大半個中國都在下雪

他在雪夜,回鄉探望父親

清明今天沒有下雨但那塊碑石脈紋有水滲出像是誰家的孩子剛在那裡哭

雨 傘

直到被異鄉的大雨淋溼,才知道雨傘

是呵護不了我們的。溼透的傘布

不停漏下雨水。儘管手裡撐著

杭州出產的,天堂牌雨傘

於是又想起,父親做的那一把手工雨傘

回老家後的窮困日子,為節省兩塊錢

父親慣寫柳體楷書的手,磨出血泡

挑選正直的竹子,裁成傘柄傘骨

把一幅敦厚的棉布,撐得渾圓

再大的雨雪也打不溼它。父親用地道的桐油

把一幅傘布,整整油漆九遍。雨雪天氣

母親就打著它接送我們上學。記憶裡

我們從沒有淋溼過衣衫

因為工藝簡單,那是一把合不上的傘

它就那樣一直張開著,不分春夏秋冬

隨時準備,為我們撐起一片晴天

為我們撐起一片天堂。天堂裡沒有雨雪

那是父母,守護在我們身邊的童年

當我們長大,離開父母,走進陰晴多變的人間

我們就已經告別天堂。一把天堂牌雨傘

呵護不了我們。溼身是必然的命運

異鄉的人子,註定永遠失樂園

替  身

在家園種下一棵樹吧。趁著少小,不失時機地

比照樹的正直,挺起脊樑成長

童年那些稀奇的秘密,藏在大人不知道的鳥窩裡

暗暗喜歡的那個名字,刻在背面的樹幹上

最初,是我們給樹培土澆水。到後來啊

樹蔭撐傘,給我們乘涼

很快就已經高過我們。讓我們不斷地抬起頭來

仰望一種參天的志向

等到名字一天天長大。秘密長出翅膀,漫天飛翔

我們也一個個,背井離鄉

滿樹的花朵,都是季節的獻禮。讓她盡情地折取吧

摘不完的果子,留做鳥雀的過冬食糧

我們的品質和忠誠度,遠不如我們種下的那棵樹

它始終不離不棄。我們卻遊走四方

當我們的頭髮日漸稀疏。它的枝條更加茂密

當我們遲遲不歸。它和高大的桑梓一起

成為我們的替身和兄長。代替我們守護家園

長情陪伴,垂老的爹孃

異 代

楊和柳,疑似是一個姓。一支河南,一支河東

龍城的命運,誰更不濟呢,誰更有幸

最後告別時刻。眼淚沒有痛快地流下來。他的流淚模式

和司儀的程式,不相相容

午餐絕食。當您的音容永久沉降,他已無法進退如儀

無法接受謝客宴飧,等到禮成

知道您不可能專享祠廟了。他只好拐進柳侯祠,大哭一場

羅池的水面,隨之漲高一層

主要哭您倆,您號稱當代柳子。兼哭劉蕡和天下士

虛負長才。一生的襟抱,異代同命

歸 來

也許不應該過於悲傷。時間追了您一個世紀

您已勝出為王

高大的桉樹和蒲葵,已長到雲朵之上。據說

零零後已過於成熟。九零後已人老珠黃

以您的睿智。躲過武鬥亂世的無數死傷

這一次,您一定抽身離開現場

郊區的油菜花都開了。這時候,您應該已經返回春城

龍泉的村野。捧讀的少年俊朗

戀 舊

感謝這場倒春寒的雨雪。脫下三天的冬裝

再穿回身上。重新體驗暖和的感覺

冬天才有的暖和。呵護他一冬的舊棉襖

每到換季,他都捨不得脫

總是想起。母親臨走前,抱病縫製的那件寒衣

總是想起,那個遙遠的春末

一個沒出息的人,從小戀舊。喜歡穿舊衣裳

喜歡看劫灰裡撿來的,詩歌小說

比起霓虹燈。更喜歡蠟燭,喜歡煤油燈

比起暖氣。更喜歡煤炭,喜歡柴火

比起電子郵件,更喜歡蘸著藍墨水的手寫信箋

比起高速鐵路,更喜歡一列綠皮火車

多少年前的夏天。那一瓣白荷,還完好地夾在宋詞裡

發黃的字紙和照片,是他最愛的顏色

總想找回更多舊的東西。像黃昏溫暖的光線,圍繞著他

像回不去的童年。父親手裡牽著,母親懷裡抱著

清明今天沒有下雨但那塊碑石脈紋有水滲出像是誰家的孩子剛在那裡哭

楊景龍

(1962。12—)筆名揚子、西魯,河南魯山人。二級教授,安陽師範學院中國古代文學學科帶頭人,河南省高校哲學社會科學優秀學者、年度人物,創新團隊首席專家。中國詞學研究會理事,國家社科基金專案通訊評審、成果鑑定專家。搜狐教育全國分省“十大最受歡迎教授”。長期從事中國詩學研究,兼事詩歌創作。先後主持國家社科基金專案、全國高校古委會專案等10餘項,在《文學評論》《文學遺產》《文藝研究》《光明日報》等報刊發表論文100餘篇,出版《古典詩詞曲與現當代新詩》《中國古典詩學與新詩名家》《傳統與現代之間》《詩詞曲新論》《花間集校注》《蔣捷詞校注》等專著10餘部。論著入選“中華國學文庫”、“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經典推薦書目”,獲評中華書局年度十大好書、中原傳媒好書、中國讀友讀品節百社聯薦優秀文藝圖書,多次獲河南省社會科學優秀成果獎、河南省高校人文社科優秀成果獎、河南省文學藝術優秀成果獎、夏承燾詞學獎、全國優秀古籍圖書獎。

編輯/

章雪芳

核/

武 陽

校對/

馮 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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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選回顧

清明今天沒有下雨但那塊碑石脈紋有水滲出像是誰家的孩子剛在那裡哭

書 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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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遊蓋竹山

章雪芳(浙江)

山蓋青青竹,風描水墨圖。

孤身隨細雨,踩痛落花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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