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
郭健，1983年生，甘肅通渭人，視覺中國簽約攝影師。有詩歌、散文、小說等見於《黃土地》《定西日報》《通渭文藝》等。
▌烽墩梁
一個人跟著夕陽
在老家通渭的田野裡走走停停
無意間，就遇到了秦長城
高山上的烽墩梁，不管曾經多麼的威武
如今，只是山頂一個小小的土饅頭
親切地就像平日裡，阿媽雙手捏出的小包子
我踏著荒草，聽著風的嗚咽
為留不住將落的夕陽而難過
卻也為這滿山坡的田地和牛羊而歡喜
▌在黃土高原上流浪
在黃土高原上流浪
群山裡的田野，真的很美
只是我很抱歉，只顧著
欣賞故鄉絕美的風景
卻將自己流浪的影子，留給身後
五穀豐盈的田地
在黃土高原上流浪
一道道時而挺拔，時而奔騰的山的脊樑
真的很美
只是我真的有些抱歉
在這五穀豐盈的田地裡
春華秋實的稻穀，不知壓彎了
多少父老鄉親，曾經挺拔的腿腳和脊背
▌陪伴
老屋的臺階上
掛滿了晾曬的衣物
幾條毛巾、兩三個圍裙
還有幾件樸素的外套
一位老母親，不苟言笑的臉上
凝固了歲月留下的滄桑
這張臉，曾經也像春天的田野一樣
開滿小花，且是笑意盈盈的
只是如今冷冷落落如寒冬
院中一隻白色的小狗
是現在陪伴她的，唯一的生命
▌追夕陽的人
薄暮中，看著
東去的大山和流水並排前行
遠處的村莊裡，家家戶戶也相依而坐
牛羊的叫聲，伴著炊煙裊裊飄散
千百年來的黃土高原上，一直都不曾孤單
我在山樑上，追著夕陽
想要在夕陽落下去的時候
守候在光隱沒的地方
▌逗留
在大河村的山頂
五色的雲彩就像歸家的航班
筆直地劃過了西北的天空
一條被廢棄多年的老公路
指引著我，走過了秦長城故址邊
陰山下早已找不見舊雪的痕跡
未消融的新雪，倔強地
盤踞在腳印踩不到的地方
合抱的柳樹守望在路邊
數說著老路上的坑坑窪窪
太陽說落就落了
星星不久之後，又將出現在天空
我不想歸去
仍願在這無人的田野裡
多逗留一會
▌荒漠，不是一無所有
荒漠，其實不是一無所有
要麼矗立著一堵年代久遠的土牆
一摸就化的塵土裡
風輕輕擦拭著久遠的篝火和美酒
有時，甚至可以聽到從這裡跑過的馬蹄聲
荒漠，其實也一點不冷漠
西去的太陽，總是將熱血一樣的餘光
全部倒在了這巨大虛無的土地上
多少像我一樣嗜血的信徒，追隨著
馱著經卷的駝馬走過的聖地
荒漠，至少有幾塊土地
長滿著安營紮寨的枯草
這絕地裡的野草
好似有著不死的靈魂
炎陽曬不死，風沙吹不死
幾滴晨露就足以挺過一個季節
荒漠，其實也不孤獨
總會在某個不起眼的地方
長著一棵孤零零的樹
突兀的枝幹，似乎表達著什麼
猜透卻是很難的一件事
它緊抓著荒漠的深處
用扭曲的身軀，連通了高遠的天
荒漠在寂寞的時候
就和蒼天嘮嘮嗑
▌說起黃土高原上的故鄉
說起黃土高原上的故鄉
總感覺在說一個嬰兒
跑來跑去，也沒有一件像樣的衣服
總感覺光著身子，卻讓人無法憎恨
除了冬天的時候
故鄉也有幾套綠色的像樣一些的衣服
說起黃土高原上的故鄉
總感覺在說一個頭發很稀疏的人
他總是渴求，更多的頭髮
讓頭髮更多一些吧
是他最沉重的嘆息
這裡的森林很少
高大的樹木幾乎見不到
而村莊總是毫無遮蔽的處在很顯眼的位置
就算不用地圖，也可以輕易地找到
說起黃土高原上的故鄉
好像總在說一個很缺水的人
一年四季總是缺水
洗完臉的水可以洗毛巾
洗完毛巾的水還可以灑地、澆灌一些盆栽的小植物
洗完鍋的水，也不能直接倒掉
還要留給雞鴨驢羊
水在這裡，就像客人
總是從這一家串門到另一家
沒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家
或許只有在黃土高原上
你才能真正地感受一種喜悅
叫久旱逢甘霖
說起黃土高原上的故鄉
總感覺在說一位面黃肌瘦的親戚
腸胃不好，吃不多，休息也不好
可是生命力卻異常地頑強
北風任你吹，狂沙任你來
無數的山溝溝
將無數的不甘和委屈，靜靜地沉澱
哎，說起黃土高原上的故鄉
就有說不完的話
總感覺在說自己的故事
▌最字歌
最難忘相攜山川遊
最難忘大地披金黃
最堪憶荒漠銀河分外明
最堪懼天涯滄海滔天浪
最蕭瑟秋風獨自行
最傷懷羈旅孤獨飲
最無奈流水回了東邊的家
最堪憐花紅迎了紅紅暖陽
最堪怕你眉宇間
波瀾不驚，天寬地也闊
▌枯黃
枯黃，是冬天的黃土地
是廟宇裡的老僧衣
枯黃，是野草被風乾後的顏色
是淨土裡的慈悲和憐憫
枯黃，是那個自小失去媽媽的孩子
瘦小的臉龐的顏色
他總是微笑著，和每一個人打招呼
枯黃，是這個冬季
傷悲的黃土地，撕不去的底色
枯黃，是他閉上眼睛離去時
家鄉皺巴巴的顏色
▌流浪是一件高貴的事
年輕的時候
總覺得流浪這個詞很不好
好像流浪是因為自己不夠好
被別人嫌棄
無處可去，才去流浪
後來，知曉了流浪是多麼高貴的一件事
因為這世界足夠好，自己足夠好
只有鴿群，只有候鳥
只有孤獨的靈魂
才配得上流浪
▌在廣爺川裡流浪
臘月，廣爺川的天空裡
鴿群在流浪
廣爺川的山坡上
羊群在流浪
廣爺川的公路上
我在流浪
廣爺川的紅富士蘋果
在全中國的大市場上流浪
有一個這麼大的廣爺川
我們這些小生命
就不愁沒有地方去流浪
▌輪迴
多年前的一個春天
杏花開正濃
絢爛似你印滿小花的長裙
你抬頭賞一朵杏花
我固執走一方天涯
你眼角里心事靈動
我嘆紅塵情愫懵懂
陌生的終究是熟悉的陌路
只恨不能為你折一朵有情花
我對自己說，等下一個輪迴吧
▌小滿
多年前，小滿過後的幾天裡
我見過一個叫小滿的女人
她會踏起雨水
在水花中起舞
她會蒐集到各種花瓣
將它們沾在臉上
對著鏡子，擺出各種動作
她有一隻橘色的貓
橘色的眼睛裡
鑲著一瓣黑色的寶石
她的面板白皙
遮陽傘暗紅
她在雨後的青山裡
甜甜的微笑
她是一個我並不十分了解的人
她很有藝術天分
我只記得她的名字叫小滿
▌五言•貧賤兩相知
彎彎金牛河，亙古成紀水。
大河有兩岸，燈火相通明。
夫在北岸住，妻住在南村。
夫忙家計苦，妻累灶下廚。
蔥花漿水面，清蒸白米飯。
白碗繡青花，紅筷出雲岫。
竹籃喚蘭梅，瓦罐青釉明。
步行去渡河，晝夜輕穿梭。
四季常更替，寒暑亦不顧。
貧賤不相棄，終為兩相知。
▌唯有亞洲銅
我不明白，粗糙的黃土牆沾染了什麼
我會如此著迷
我也不明白厚實的黃土地有什麼魔力
總會令我沉迷
不會是陽光令它們看起來更美
那為何，它們總給我一種奇妙的感覺
就像在他鄉遇到故人
就像在黑夜中見到自己
令我驚慌失措，又措手不及
直到有一天
我猛地想起，哦！
應該就是海子詩歌中的亞洲銅
應該就是六月裡的黃土高原上
金黃的麥子的色彩
唯有這亞洲銅一樣的色彩
令我無法直視
▌村莊離我很近
咫尺年關
我輕輕地走過孫山村窄細的長街
幾家當地人開的老商鋪
像極了幾位嘮嗑的老年人
他們在風中笑說著馬家山、八個灣
和原原上那些陳舊的往事
男人們將鮮豔的紅燈籠
掛上了屋簷和樹梢
女人們收拾好柴火和麵蔬
炊煙便從屋頂嫋嫋飄出
幾聲鞭炮炸開了山村的靜寂
此刻，我感覺得到
年關離人們很近
村莊離我很近
▌春來了
春來了，你看到了嗎
陽光更暖和了
河裡的冰，開始消融了
雖然大地依舊一片枯黃
春來了，你聽到了嗎
喜鵲、鴿群的叫聲更明亮了
小河裡的水，汩汩地碰撞
雖然水草還是一片枯黃
春來了，煥然一新的每一個你
感受到了嗎
新的路途已經鋪開
讓我們像孩子一樣
在春風裡微笑著
去擁抱一個燦爛的春暖花開
▌荒蕪的我
我以為長著荒草的荒原
會很淒涼，很荒蕪
偏偏就碰到了田地裡，堆放整齊的玉米稈
依稀就看見了人們用心付出的痕跡
偏偏就碰到了幾棵相互守望著的大樹
依稀就看見了信任和不屈
偏偏就遇到了鳴叫的鳥兒
它們這些小精靈，一下子
就讓這原本荒蕪的田野有了歸屬
只好對著野草，沒有悲傷地嘆息
對著夕陽，自由不羈地流淚
其實，我知道荒蕪的只是我一個人而已
▌大地上的遺憾
今日頭頂的太陽也曾溫柔照耀著千年之前的這片大地
只是那些千年之前的人早已無聲無息地歸於塵土
他們帶走了這片土地曾經的所有秘密
就像大海珍藏了魚骨寶石和貝殼
大地亦珍藏了歲月裡那些不易腐爛的東西
不知年代的瓦片總是被割麥子的人撿拾起
黑夜裡的身影如鬼魅，來去無人知曉
曠野裡的野草無言地迎風招展
卻無法將看到的故事細講
人類空有文字，卻無法將很多重要的事情說清
染著血淚的往事沒有記錄、沒有見證
白白地滲入這肉眼可見的大地深處
任誰再也無法將它們打撈起
流浪的我雖無能為力將大地留下的太多過往
向世人詳細地講述
今日的我雖只能在斷壁殘垣前臨風泣淚
我想這份遺憾總會存在，在我之前
或者之後的很多相同意志的人心裡
想到這些，至少我就不會覺得太孤獨
▌原路返回
昨天，臘月二十六，丙戌日
財神正西，喜神西南
我陪著李峴樑上古老的土堡
站立在這高山之巔
靜靜地和鹿鹿山上的夕陽話別
其實，我和土堡都沒說什麼話
唯有四面的風，一直唱著我們聽不懂的歌謠
低處的村莊，偶有美酒和飯菜的香味飄來
一定是分散天涯的兄弟們，相聚於年關
滿屋的歡聲笑語，鏗鏘的碰杯聲
將這臘月裡的美好時光，盡情雕琢
我緊盯著西邊的霞光，按下無數的快門
確定將遠方和落日都裝進相機之後
在滿是霞光鋪染的山路上，原路返回
▌只要有藍天
只要有藍天
只要能看得見天空裡的藍
不管春夏秋冬
風景就不會太差
只要有藍天在高處
只要有白藍過渡的藍天在眼睛裡
走遍天涯海角
心情就不會太壞
▌活著就有希望
活著的好處之一，就是
可以一邊活著，一邊等待著事物的變化
原本喜歡的事物，我們會慢慢地變得不再痴迷
而原本令我們無動於衷的一些事物
則慢慢地進入了我們的心裡和眼睛裡
只要活著，就好好地活著
期待著一些期待之中的變化
同時，學著和一些無法預料的變化相處融洽
相比於死亡，活著就會有希望
▌有一天
流浪，是多麼奢侈的一個詞啊
即使說出來，或者僅僅寫在紙上
我都覺得是一種不敢直視的奢望
關於旅途，我聽過很多詞
有人喜歡稱呼自己為過客
有人稱呼自己苦行僧
有人稱呼自己旅行者
而我，則喜歡稱呼自己流浪者
其實，我的目標也不是太複雜
我只是想親自去看看祖國的每一條河、每一座山
還有每一個城市和每一個村莊
如果時間不夠的話，我情願刪掉城市這個選項
如果有一天，流浪也可以養活我自己
我一定離開這叫隴川的群山之圍
我好似孫悟空，被困在這裡已整整半個世紀
▌等風
風化的黃土
一縷縷，如螻蟻，似輕煙
從人工夯築的堡牆上慢慢溜下
我看見牆體上枯黃的野草
一動不動地看著這紛擾的塵世
對那些人間的苦難，無動於衷
或者，它們只是等一場驚世駭俗的風
粗糙斑駁的巨石
一個個，如信徒，似寺僧
靜坐在海邊，任憑海水沖刷
我看見水滴從他們的容顏上滴下
對於世人的煩惱，他們又能如何
水未乾雲不來，春風一吹自醒悟
▌憶外祖母
冬日的田野裡
那些枯草，千百年來
毫無疑問，依舊是這片土地的主人
有些樹木，幾乎高過了山頂
或許是因為主人去了遠方
它們也想看看大山外面世界的模樣
山路彎彎，經過了名叫瓦盆窯的村莊
半個世紀前，我的外祖母
轉孃家的時候
經常騎著騾馬
艱難地走在這條，蜿蜒
如巨龍騰飛的山路上
▌看見平凡
在向晚的田野裡
看著遠處的村莊炊煙裊裊
瞬間，就看見了最真實的黃土地
和黃土地上平靜如水的生活
瞬間，就明白了大地的品質
厚德載物，無聲無息
和深藏於林泉間，那份
藏龍臥虎的坦蕩與平凡
▌開心的理由
有人問我：
你都沒有一個像樣的房子
怎麼還能每天這樣開心？
我真的無法回答這樣的問題
我只能轉身離去
為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很多人，只看到那些我們沒有擁有的
而看不到我們已經擁有的
其實，我想說我很富有
我有相機和夢想
我有很溫暖的笑容
即使以後的以後
天邊還會有日落和霞光
我相信我的眼中還會有遠方
只要活著，我就不會是一個一無所有的人
我沒有理由，讓自己不開心
▌雪一樣的男人
冰封了大地的雪
成就了北國風光的雪
像一位不苟言笑的冷酷男人
在立春過後，即將轉身離去
這世界在對待離去這件事上
總很見殘酷
雖然我尚未聽到春風的笑聲
卻彷彿看見了蝴蝶和花朵
已在不遠的地方
開始蠢蠢欲動
▌太陽的勇氣
流浪在荒野裡
我常常就忘記了回家
偶爾看看天空
發現夕陽快要落下了
我知道，該回家了
我不知道太陽對這個將要離開的世界
究竟是留戀還是憎恨
不管如何，當明天來臨
我知道東方的地平線上
太陽依舊青澀地微笑著
充滿勇氣和朝氣
▌今生
一隻雪鷹
一隻鴿子
同樣是鳥
同樣有一對自由飛翔的翅膀
在如此廣闊的天地間
兩隻鳥相遇了
一隻在逃跑
一隻在猛追
雪花四起
鮮血飛濺
逃跑的，為了活命
猛追的，也為了活命
顧不了前世和來生
▌夢想，很不一樣
我想落葉的悲涼
莫過於靜靜地落在一個寂靜的角落
沒有聽著音樂的少年走過
也沒有捲髮的圓臉姑娘，彎腰撿起其中的一片
輕輕地將這幸運的葉子夾在英文書中
人生的際遇，莫過於此
當你落在了這樣寂寞的角落
就算渴望被過路人踩上一腳
也變成了最美的夢想
▌前生
在遇見莫高窟之前
我沒想過自己的前生
在見到莫高窟曠世的神像之後
我確定自己以前來過敦煌
那種親切感
我很確定，來自久遠的時空
▌凡人的幸福
凡人的幸福，其實很簡單
有一間屋子
可以不大，也可以不豪華
只要屋子頭頂的天空
時常有鳥兒飛過
時常有歌聲響起
或者，也可以是小提琴、二胡
悠揚的獨奏
凡人的幸福，要從平凡處尋找
比如門前的長木椅上
有陽光灑下來
讀一份本地的報紙
聽一首很老的歌
世界，還是以前的那個
天上的雲，淡淡的
地上的風，輕輕的
▌少年與中年
少年的時候，我是一匹烈馬
埋頭吃草的時候
我就暗下決心
要奔跑千萬裡
中年以後，我像一頭笨重的長頸鹿
腳踏著薰衣草
挺直長長的脖子
至少我比其他人，可以看到更遠的遠方
可是，令我無奈的是
腳下，卻未曾挪動半步
▌陌生的番茄園
我曾於一個夏日
徘徊在一個陌生的番茄園
主人一定是一個很懶的人
一地的番茄，紅紅的，圓圓的
掛在枝蔓上
閃耀著危險的美麗
卻沒有被摘取
我小心翼翼地跪在地上
欣賞這自然界裡，極為璀璨的事物
雖說璀璨的未必就是珠玉
但這紅透黃土地的番茄，在我看來
發著光，湧動著黃河
滔滔不盡的詩意
▌良配
如果說山川也有情人
我想只有河水，才屬良配
只有巋然不動的山川
最能理解河水的長途跋涉之苦
只有隨波逐浪的河水
才自心底裡明白，山川千年不變的相守之苦
河水裹挾著的泥沙
毫無疑問，是山川
愛過的痕跡
▌正月裡
瀝青公路在群山之間延伸
黃土高原上的正月
走親戚的車輛，來去穿梭
我流浪於這寂靜而又枯黃的田野
和漫山遍野的舊草
共享冬日陽光下的這份暖春
遠處的村莊上空
偶有炮竹聲，如春雷般響起
是啊，我這個無聊的人
當鄉村還沉浸在新年的歡樂裡
我卻早早地，將春天的腳步
細心地聆聽
▌老阿媽點亮的一把火
臘月的黃土高原上
黑暗自溼冷的陰山下升起
這黑暗無邊無際
寬廣如千年之前，聖人頭頂的藍天
是無數個小山村裡的老阿媽
灶火門上一把火
炕眼門上一把火
恁是憑這星星之火
將這黃土高原上無比荒涼的黑暗
燒出了無數個大洞
▌論人生
貧窮或富貴
我知道並不重要
知識和健康
我很確信，非常重要
無知的人，是這個世界上最貧窮的人
我很確信，真正富有的人
不是擁有金錢，而是擁有靈魂
朋友，若是能捍衛好自己的靈魂
才稱得上一個真正的勇士啊
朋友，要用心啊
當我們行走在黑暗中
靈魂就真的一點一點
離我們而去了
一個失掉靈魂的人
毫無疑問，是最可悲的
▌黑夜之歌
是啊，當勇士還在沉睡
當未知之霧還在籠罩
當魔鬼舉著死亡之旗
我們距離勝利，還差了一萬個地中海
無休止地抗爭與奮鬥
或許，才剛剛開始
▌無名之輩
陌生的人啊
別這麼認真的看我
我的雙眼迷茫
我的脊背微駝
陌生的人啊
我不踐踏你田地裡的稻穀
我不過是一個流浪的人
有時行走在山巔
有時遊蕩在谷底
陌生的人啊
請別問我來自哪裡
我不過是一個無名之輩
早已和家族的姓氏，彼此和解
▌新的傳奇
當冰冷之水淹沒我們的膝蓋
當死亡的號角在黑暗中悲鳴
當不見邊際的荒沙在腳下蔓延
當天空飄著黑暗之旗
這就是一個足夠寒冷的冬天
能夠透過這冰冷之水，迎來黎明
之後的每天，都可算傳奇
▌白楊情歌
黃土地上行吟的人喲
當你走過田野和村莊
不要忘記帶上你的口琴
當白楊林間的鳥兒為你歌唱
你要用這深情的琴聲
給它們最嘹亮的回答
黃土地上流浪的人喲
當你走過田地和山路
不要忘記帶上你的長短笛
高白楊，長笛吹
矮白楊，短笛吹
風中的樹葉，則吟唱著
婆娑的情歌
▌薩娃
黃土高原上
那個名叫薩娃的女人
一定是把自己做過的夢
都埋在了黃土地裡
只要天一亮
她就跑向了田野
她孤身一人，走走停停
在土埂上，將遠方眺望
她掐野菜，撥弄各色的野花
她看著田裡的莊稼
發芽，結籽
然後進了農家的糧倉
她常對人說，我有心病
坐在家裡，心裡急得很
到田野裡轉轉，心裡就不急了
其實，流浪于田野中的人
或多或少，都有一點心病
只是，他們沒對任何人說而已
▌放羊的寒娃
寒娃的羊群，和寒娃一樣
經常餓著肚子
寒娃的羊群，出了名的不挑食
只要是草，從來都不嫌棄
冬天的鷹娃咀，枯草就像農村的女人一樣
少得可憐
寒娃的羊群，每天要將
鷹娃咀上的枯草根，啃上五六遍
我想，如果這塊土地真的有山神爺
也快被這群羊給逼瘋了
▌巧合
從未想過一個男人的喜悅
將會成為我的悲傷
冬日的黃土高原上
東方已是一片橙紅
接親的車輛，一輛接著一輛
飛跑過水泉村梁頂的公路上
如駿馬，似飛鷹
路面上的塵土，揚起又安靜地落下
我行走在大地之上
虔誠地在這黃土覆蓋的大地上，尋找信仰
其實，那個迎親男人的喜悅
恰好構成了我此刻的悲傷
▌悲鳴
正月的田地裡
成捆的玉米稈靜靜地堆放著
或許，它們也在呼喚那些
逐漸失去痕跡的牲口
雖然村裡還會響起鍘草機轟鳴的聲音
但那明顯不是高歌，而是悲鳴
我聽的很明白，這是鍘草機在整整一個村莊
找不到對手，類似於武林高手難逢敵手的
寂寞的悲鳴
▌叫乏驢坡的地方
在每個山區的小村子
總會有一條筆直通向山頂的路
而它，總有一個很古怪的名字
乏驢坡，累牛嶺，掙馬灣
這樣的山路，的確令人望而卻步
只是，我想說
真正累死在乏驢坡上的驢
估計很少很少
絕大多數的驢馬，被人送上了大汽車
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
或許，是一片綠油油的大草原
▌枯黃，枯黃
枯黃，枯黃
山嶺，山樑
掉光葉子的白楊樹
白楊，白羊
黃土高原上，最後的哨兵
枯黃，枯黃
山坡，山岡
紅牆白瓦的村莊
嘶吼著蒼涼的秦腔
秦腔，秦腔
村莊，村莊
黃土高原上，最後的倔強
枯黃，枯黃
山國，山鄉
黃面板的炎黃子孫
不褪色的青天真粗獷
粗獷，粗獷
炎黃，炎黃
黃土高原上，最浪漫的枯黃
▌剎那
每天，都是從早晨到天黑
忙碌著各樣的事
我已經是一個想不起愛情的人
那天，當我見到一個愛戴墨鏡的姐姐
她搖著波浪卷的燙髮
在陽光下，甜甜微笑
她的皮鞋，亦閃閃發亮
愛情呵，愛情
沒有呼喚，沒有預感
瞬間，卻從心裡湧起
浸透我的五臟六腑，和我的靈魂
全部的我，沉浸其中
我假裝著若無其事，卻也無法在一個冬日
抵擋額頭漸漸滲出的汗珠
其實，愛情很簡單
只是靜靜地跟著喜歡的人
走過山樑上一棵高大的柳樹
從早晨直到天黑，一天已足以抵過永久
是啊，最美不過愛情
即使，剎那
▌你好
你好！小河
你好！清晨
你好！天邊如火的雲
你好！碧霄飛翔的水鳥
你好！東方姐姐
你好！我的思念，我的靈魂
▌如期而至
這世界，你無需焦急
很多的美好，就像苦難一樣
都會如期而至
如期而至的花朵
如期而至的候鳥
如期而至的小蜜蜂
如期而至的小雨
如期而至的緣
和如期而至的愛情
▌阿爺
阿爺的旱菸鍋
就像鄉村裡不屈的白楊樹
只是，阿爺曾經挺拔的軀幹
如今，彎曲如弓
阿爺的臉
就像鄉村裡四季沉默的山
只是，阿爺曾經也是一個愛笑的少年
如今，滄桑如荒漠上
一段乾枯的老樹根
▌心事
浩瀚又寬廣的西太平洋
心底一定藏了很多的事
巨浪在水下湧動，我站在海邊
明顯感覺到了它面容上的憔悴和枯槁
西太平洋的巨浪啊！
任憑浪花飛濺，卻無法觸碰到天邊的太陽
太陽啊，太陽
每天仰望著你
卻無法和你肩並肩流浪
我想，太陽的心底
一定也藏了很多的心事
▌遠去的背影
九十年代，已是遙遠的過去
九十年代，已經變得模糊
難以追憶，如同他遠去的背影
我們，或許整個村莊都曾經不理解他
他很特別，至少和其他大人不一樣
當別的大人，都在地裡播種耕耘的時候
他揹著手，在田野裡轉悠
當別的大人，都在揮汗收割的時候
他的身影出現在村莊附近大山的最高處
他，很特別
村裡有些人稱呼他“瘋子”
我不知道怎麼稱呼他這樣的前輩
只是，如今
他走過的那些田野，那些山路
都被我的腳步，重新走過
他的背影，或許沒有幾個人記住
但在我的腦海裡，卻愈來愈清晰
▌我想了想
為何天空一定要是藍色
灰色的天空不好嗎
我想了想，覺得
至少灰色可以掩蓋我的兇殘吧
為何不做一個生性善良的人
而要帶上兇殘這頂破帽子呢
我想了想，覺得
可能是因為這人生，實在太過枯燥和無聊了吧
為何不去睡大覺
想東想西，不是很費腦筋嗎
我想了想，覺得
幸虧有離離的詩歌
和北野武的電影
這冷酷和荒漠的世界
才有了一絲溫情和真實
▌來笑我吧，我是一個結巴
我無法知道自己是一個
先天的結巴，還是一個後天的結巴
我只清楚一點：我是一個令我自己
無比討厭的結巴
那麼，來笑我吧
我是一個結巴！！！
什麼？你不知道結巴是什麼？？
那我看你就是一個腦巴
你的病一定比我重
我是說話嘴巴打結，你是大腦知識有嚴重缺陷打結
大腦的病肯定比嘴巴嚴重很多
治病要緊，儘快去圖書館吧
我，則只能去醫院
▌淚如雨下
正月未盡
趁春雨還未到來
我想好好哭一哭
因為我五行屬火
總是被水，狠狠地傷害
我想著這無聊的人生
不用看悲情的催淚劇
瞬間，就淚如雨下
▌春風又起
春風呼嘯著
刮過黃土高原上的山溝
新的一年又將開始
野狗站在山頂
像野狼一樣長嚎著
它們一定受到了野性的呼喚
用蒼涼的嚎叫，迴應著
遠方血脈奔騰的故鄉
我看著自己走過的一連串
——寫滿失敗二字的腳印
頓時心生悲涼
▌荒蕪的伊甸園
那個男人
抽著煙，望著冬季
萬物凋零的黃土高原
眼神空蕩蕩的，兩隻眼睛
是兩口深不見底的，乾涸的井
那個男人
喝了一口酒，又猛抽一支菸
泛紅的臉，絕無半點羞澀
他已是七分的醉意，昏昏欲睡
他又一次不甘心地，一把抱住嬌美的妻子
拼盡吃奶的力氣，聞了聞她秀髮的香味
▌桂圓
或許是這個冬季太漫長
遠方的朋友給我郵寄了一盒
飄散著清香的桂圓
我吃了一顆又一顆
忘記了停下
桂圓的清香，瞬間
瀰漫在整個屋子裡
又是一個漫長的lonely night
今晚不數羊，今晚我要數
這些圓圓的，桂圓的核
作者簡介：
郭健，1983年生，甘肅通渭人，視覺中國簽約攝影師。有詩歌、散文、小說等見於《黃土地》《定西日報》《通渭文藝》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