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選閱讀】雨果:美醜的意義在於什麼?| 《克倫威爾序言》讀書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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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節選自雨果的“浪漫主義宣言”《克倫威爾序言》。其中,雨果詳盡辨析了美與醜,精道的藝術洞見影響了無數後世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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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代的詩藝也會如同基督教一樣以高瞻遠矚的目光來看事物。它會感覺到萬物中的一切並非都是合乎人情的美,感覺到醜就在美的旁邊,畸形靠近著優美,粗俗藏在崇高的背後,惡與善並存,黑暗與光明相共。它會要探求藝術家狹隘而相對的理性是否應該勝過造物主的無窮而絕對的靈智;是否要人來矯正上帝;自然一經矯揉造作是否反而更美;藝術是否有權把人、生命與創作割裂成為兩個方面,每一件東西如果去掉了筋脈和彈力是否會走得更好;還有,是否“凡要成為和諧的那種方法”都是不完整的。正是在這個時候,詩著眼於既可笑又可怕的事件上,並且在我們剛才考察過的基督教的憂鬱精神和哲學批判精神的影響下,它將跨出決定性的一大步,這一步好象是地震的震撼一樣,將改變整個精神世界的面貌。它將開始象自然一樣行動,在它的創作中,把陰影摻入光明,把粗俗結合崇高而又不使它們相混,換句話說,就是把肉體賦予靈魂;把獸性賦予靈智,因為宗教的出發點總是詩的出發點。兩者互相關聯。

這是古代未曾有過的原則,是進入到詩中來的新型別,由於作為一個條件,它使整個事物都有所改變,於是在藝術中發展出一種新形式。這種新型別就是“滑稽”,這種新形式就是喜劇。

請允許我們在這個問題上詳加考究;因為我們剛才指出了那一種不同的特徵,根本的差別。在我們看來,這一種差別把近代藝術和古代藝術,把現存形式和死亡形式區分開,或者用比較含糊但卻流行的話來說,把“浪漫主義的”文學和“古典主義的”文學區分開來。

相反,在近代人的思想裡,滑稽、醜怪卻具有廣泛的作用。它到處都存在;一方面,它創造了畸形和可怕;另一方面,創造了可笑與滑稽。它把千種古怪的迷信聚集在宗教的周圍,把萬般奇美的想象附麗於詩歌之上。是它,在空氣、水、火和泥土裡滿把地播種下我們至今還覺得是活生生的、中世紀人民傳說中的無數的中介物;是它,使得魔法師在漆黑的午夜裡跳著可怕的圓舞;也是它,給予撒旦以兩隻頭角,一雙山羊蹄,一對蝙蝠翅膀。是它,總之都是它,它有時在基督教的地獄裡投進以後被但丁和彌爾頓嚴峻的天才所召喚來的那些奇醜的形象,有時則扔入加洛這個滑稽的米開朗琪羅在其中自娛的形象。從理想世界到真實世界,是要經過無數的人類的滑稽變形。斯嘉哈莫奚式,克利斯式和阿爾勒甘式的人物都是它的奇想的創造,這都是人的怪象的側影,是嚴肅的古代完全陌生的、而從義大利古典主義中產生出來的典型。最後,還是它把南北兩方的想象的色彩輪換地塗在同一個戲劇上,使斯迦納海勒在唐·璜的周圍蹦跳,靡非斯特在浮士德左右周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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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它的舉止是多麼自由而明朗!它多麼大膽地使前一個時代如此羞澀地用襁褓包紮起來的那些奇怪的形象都跳了出來。古代的詩不得不給跛子伏爾甘安排一些同伴,但卻極力用擴大他們偉岸身軀的辦法來掩飾他們的畸形。近代精神儲存了那些非凡的鐵匠的傳說,但卻一下子給它加上一個截然相反並使它更加突出的特性;它把巨人變成了侏儒,把獨眼巨人變成了地下的小神。正是以這同樣的獨創性,它把並不怎麼奇怪的七頭蛇代之以我們傳說中土產的怪物,魯昂的加爾古葉,麥茨的克拉—烏易,特洛依的夏爾—沙內,蒙德勒利的特赫,塔哈斯貢的塔哈斯克,這些怪物的外形如此多變,而它們這些古怪的名字又更增加了一種奇特。這些創造物從它們自己的本性裡就能得到一種深沉而有力的音調,在這音調前,古代有時似乎也要卻步。的確,希臘的妖怪遠不及《麥克佩斯》中的魔女可怕,因而也更缺少真實,希臘神話中蒲魯東也並不是魔鬼。

照我們看來,在藝術中如何運用滑稽醜怪這個問題,足可寫出一本新穎的書來。人們可以舉出,近代人從這個豐富的典型裡汲取了多麼強烈的效果,而今天卻還有一種狹隘的批評在激烈地反對它。我們的主題可能馬上就要引導我們來順便指出這一幅廣闊圖畫中的某些特點。但在這裡,我們只想說,根據我們的意見,滑稽醜怪作為崇高優美的配角和對照,要算是大自然所給予藝術的最豐富的源泉。毫無疑問,魯本斯是瞭解這點的,因為他得意地在皇家儀典的進行中,在加冕典禮裡,在榮耀的儀式裡也摻雜進去幾個宮廷小丑的醜陋形象。古代莊嚴地散佈在一切之上的普遍的美,不無單調之感;同樣的印象老是重複,時間一久也會使人厭倦。崇高與崇高很難產生對照,於是人們就需要對一切都休息一下,甚至對美也是如此。相反,滑稽醜怪卻似乎是一段稍息的時間,一種比較的物件,一個出發點,從這裡我們帶著一種更新鮮更敏銳的感覺朝著美而上升。鯢魚襯托出水仙;地底的小神使天仙顯得更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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並且,我們也未嘗不可以說,和滑稽醜怪的接觸已經給予近代的崇高以一些比古代的美更純淨、更偉大,更高尚的東西;而且,也應該是這樣。當藝術本身合理的時候,就更有把握使各種事物都達到最後的目標。如果荷馬式的仙境與這種天國的情趣,與彌爾頓的天堂中仙使的美麗相距很遠,那是因為在伊甸園的下面,有一個和多神教的地獄之底各有千秋的可怕的地獄。如果法朗塞斯伽·達·裡米尼和貝亞特麗不是在但丁這個把讀者關進飢餓之塔迫使讀者分享於哥利諾可厭的餐食的詩人的筆下寫來,會有這樣吸引人嗎?但丁如果不寫得這樣有力,就不可能這樣動人。肌體豐腴的河神,強壯的人魚,放蕩的風神,他們有沒有我們的水仙和天神那種透明的流動性?難道不是因為現代人能夠想象出在我們的陵墓裡有吸血鬼,食人怪,妖精,役蛇怪,大蝙蝠,殭屍和骷髏盪來盪去,這種想象才能夠賦予它的妖精以那種虛幻的形狀,那種為多神教的仙女所很少達到的精靈的純度?古代的維納斯姿容美豔,無疑地招人喜愛;但是,是什麼在讓·古容所有的畫面上散佈那種精美、那種奇妙而空靈的風韻呢?是什麼賦予它們以那種為生活和偉大所沒有認識的特點?如果不是對中世紀雄勁遒健的雕刻術的接近,又是什麼呢?

如果在這些還可以說得更為透徹一點的必要的議論之中,我們思想的線索還沒有在讀者的思想裡面中斷的話,他就一定會了解到,滑稽醜怪這一個被近代詩神所承繼的喜劇的萌芽,一旦移植到比偶像教和史詩更為有利的土壤上,就會以多麼旺盛的生命力生長和發展起來。實際上,在新的詩歌中,崇高優美將表現靈魂經過基督教道德淨化後的真實狀態,而滑稽醜怪則表現人類的獸性。第一種典型將從不純的混合質中解脫出來而擁有一切魅力、風韻和美麗;總有一天它應能創造出朱麗葉,苔絲特蒙娜,莪菲麗亞。第二種典型收攬了一切可笑,畸形的醜惡。在人類和事物的這個分野中,一切情慾,缺點和罪惡,都將歸之於它;它將是奢侈、卑賤、貪婪、吝嗇、背信、混亂、偽善;它將輪流扮演牙戈、答丟夫、巴西爾;波羅紐斯、阿巴貢,巴爾特羅;福爾斯塔夫、史嘉本、費加樂。美只有一種典型;醜卻千變萬化。因為,從情理上來說,美不過是一種形式,一種表現在它最簡單的關係中,在它最嚴整的對稱中,在與我們的結構最為親近的和諧中的一種形式。因此,它總是呈獻給我們一個完全的、但卻和我們一樣拘謹的整體。而我們稱之為醜的那個東西則相反,它是一個不為我們所瞭解的龐然整體的細部,它與整個萬物協調和諧,而不是與人協調和諧。這就是它為什麼經常不斷呈現出嶄新的、然而不完整的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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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究滑稽醜怪在近代的運用和發展,這是一件有趣的事。首先,它侵入,漲溢,氾濫,象一道激流衝破堤防。它誕生之時,貫穿在垂死的拉丁文學之中……然後,它就散佈在那些改造歐洲的新興民族的想象裡。它充滿在那些故事作者、歷史家和小說家的想象裡。它由南到北蔓延開來。它遊戲在日耳曼民族的夢想中,並且同時以它的靈氣喚活那些可讚美的西班牙《詩歌集》,這真正騎士時代的《依利亞特》。舉個例子來說,它在《薔薇傳奇》中這樣描寫一個莊嚴的儀式,一個國王的選舉:

於是他們選出了一位大個子的平民

這是他們中間的頭號大塊頭 ……

要更加突出說明滑稽醜怪在第三文明期的影響,那是多餘的。在所謂浪漫主義時代裡,一切都表現出它與“美”之間的緊密的、創造性的結合。就以最為純樸的民間傳說而言,也無一不以一種可愛的本性表現了近代藝術的這種神秘。古代就不可能創造出《美人和野獸》。

的確,在我們剛才考察的時代裡,滑稽醜怪在文學中比崇高優美更佔優勢,這是非常明顯的。但是,這是一種反應的狂熱,一種一瞬即逝的對新穎的熱情;這是一個要漸漸平伏下去的最初的浪潮。美的典型不久又要恢復它的地位和權利,它並不排斥另一種原則,而是要勝過它。現在已經是時候了,讓滑稽醜怪在牟利羅巨大的壁畫上,在維羅尼斯神聖的篇幅中只佔有畫幅的一角;讓滑稽醜怪只滲入到藝術將引以自豪的兩幅《最後的審判》中去,只滲入到米開朗琪羅將用來裝飾梵蒂岡的悅目而又可怕的圖景中去,只滲入到魯本斯將描繪在昂魏爾斯大教堂的穹窿屋頂上的人類墮落的駭人的圖案中去。在兩種原則之間建立平衡的時候現在已經來到了。不久就會有一個人,一個詩王(如象但丁稱呼荷馬一樣),來確定它。這兩種敵對的天才匯合起雙方的光輝,這樣我們便到達了近代的詩的頂點。

文字

選自《世界散文八大家·雨果散文精選》,維克多·雨果 著,柳鳴九 譯,海天出版社,201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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