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到2000年初，倘若提到國內著名景點，位列世界“第八大奇蹟”的兵馬俑一定榜上有名。在那個以“秦磚漢瓦”為名片的旅遊時代，西安是為數不多享譽海外的北方城市。然而時過境遷，在如今的00後眼裡，兵馬俑已不再是這座城市最具吸引力的符號。
半個月前，中國社會科學院社會學研究所青少年與教育社會學研究室課題組聯合小紅書、DT財經發布《蹲個城市——年輕人選擇城市新需求洞察報告》，根據小紅書的主要受眾人群——00後的建議分析，“宜居城市”第一名給了長沙。前十名裡，大連、南寧等都榜上有名。西安作為著名旅遊城市，排名第十二。
從榜單可以看出，標準的一線城市裡，只有廣州備受歡迎，但也綴在了榜單末端。活躍於新的社交平臺，西安在年輕人眼裡是怎樣的一座城市？如今的00後更向往怎樣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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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給“年輕人還愛不愛西安”一個確定的答案，首先要清楚年輕人到底愛什麼樣的城市。
從生活到工作，從氣候到飲食……翻看小紅書，你便能發現年輕人的要求可謂紛繁複雜，難有定論，有的甚至看起來左右互搏，整個宇宙都難以尋覓。
有位來自黑龍江的網友提出了對理想城市幾個需求：本地人不排外，夏天不要特別熱，房價在一萬元左右，要有宜家、山姆、盒馬等大型商超，教育醫療都還不錯，物價較為適中，好就業。最後提出了一個“終極”大招：離東北近。網友的回覆是“卡得比較死，中國地圖上比較難找”建議她考慮移民外星。
■ 圖片來自小紅書@是胖但不磕磣
雖然如此，我們在其中依舊能夠總結出一些共性規律。小紅書網友“神經蛙”根據他留言區網友提到的城市頻次，給出了一份粗糙的自制版城市排名。
從這裡便可看出，年輕人總體在意的專案是所選城市的房價問題，市民是否有足夠的包容性，氣候是否宜居，以及交通是否便利。
在“神經蛙”的榜單中，我們大概勾勒出了理想城市的模樣：市區房價最好能小於一萬元每平米；外地人佔比多一些，不要太排外；有山有水，氣候不要太極端。甚至本身不用是一線城市或者新一線城市，距較為發達城區的車程控制在一個小時以內就可以滿足。
■ 圖片來自小紅書@神經蛙
不出意外，長沙再次以第一名的身份出現在了榜單裡，被網友足足提名了30次。按照推薦城市的關鍵詞熱度統計，理想的城市擁有基礎設施完善，生活便利、氣候好、都講普通話、最好是南方等等共同特徵。其中，在經濟方面，房價對年輕人的選擇影響最大。長沙在這幾個評價維度中，可能會因為氣候太溼熱而被扣分，但房價卻比其他城市更深得外地青年人的心。
只看房價這一點，長沙的確足以贏過其他省會城市。2022年3月，在中部省會城市房價排名中，長沙的平均房價最低，每平米11150元 左右。在全國27個省會城市排名裡，也已經排到了21名。
接下來是山東威海、廣東惠州。由此看來，年輕人積極推薦的城市，前三名的均價都在每平米一萬元左右。西安也有上榜，上榜地區還專門備註了老城區和閻良，非常符合二手房均價較低的城市選擇特徵。
■ 騰訊新聞：資料偵探鴨出品
不難看出，房價是年輕人們永遠的痛點，每一篇相關提問下，永遠有對當地二手房房價展開的爭議。小紅書裡的90後和00後們，已經開始橫向比價，試圖透過房價高低來決定未來究竟會在哪裡生活。
■ 玉林為吸引年輕人提出購房新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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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房價這一點外，好玩、熱鬧成了另一項“是否受歡迎”的硬指標。在小紅書熱門筆記中，夜晚十一點的長沙五一廣場的十字路口仍是人山人海，繁華與熱鬧，堪比澀谷街頭。
■ 圖片來自小紅書@與島
有網友留言說，凌晨一點去文和友吃飯，還需要等位排200號；有的說，他曾經凌晨四點在長沙打車，也有200多人在排隊等位。去長沙，最熱門活動不是白天去哪個地方玩，而是晚上去哪家店洗腳按摩。長沙產出過著名的連鎖按摩品牌，以在店裡可以無限自助點餐而出名。
在各類推薦帖子中，“100+”就可以玩一天，被冠名為東北洗浴的最強勁敵。經濟下行時代，找個地方，花100元便能吃好玩好，聽起來的確很吸引人。
在第一關根據房價篩選的城市中，西安勉強能佔據一些優勢。但如果聚焦於人們對個性化娛樂的要求，在“玩”、“新”和“社交”層面，還有很多不足的地方。
作為一個老牌旅遊城市，在年輕人聚集的社交媒體上，關於西安的高贊帖子仍與幾十年前並無兩樣：來西安旅遊要注意什麼或者來西安必做的事等等。在西安的搜尋標籤裡，重點是旅遊攻略、景點、美食、周邊遊、遛娃好去處等等，透露出一種古早淳樸的旅遊城市氣質。
此外，西安旅遊的避雷帖是人氣很足的一類話題。對這裡的不滿也集中在幾個西安一項“出圈”問題：為吃而來會很失望；消費並不低；宰客仍常見……當一個城市的旅遊吐槽帖都變得平平無奇，那麼其老舊程度便可想而知。
如若聚焦於本地，用“西安”“社交”為關鍵詞搜尋，點選較多的內容依然是靠著學歷篩選後的拉友建群，戶外登山活動認識新人，還有古早的同城青年社交群，活動侷限於“手工DIY”、“相約烤肉局”、“暴打羽毛球”等等非常傳統的交友活動。
■ 右圖來自小紅書@西安拼玩活動
少了長沙、重慶那樣的城市水景，小紅書上呈現的西安夜生活更像是一個普通的大型夜市聚集地。和長沙相比，西安的夜生活仍集中於烤肉擼串。叉開腿坐在小凳子上的人們，從上世紀到如今幾乎沒變過。但流行食物輪轉改變，烤肉對年輕人的吸引力實際上已早不如前。
然而西安並非沒在網上紅過，作為第一代網紅城市，從永興坊摔碗酒，到大唐不夜城花車巡遊，再到長安十二時辰主題街區……雖然無法對標長沙等城市的新潮感，但在年輕人關注的“吃喝玩樂”方面，西安其實與其他城市一樣也在聚焦於從“景點”到“場景”的過渡，其背後實際上也就蘊含著從“到此旅遊”向“在此生活”的過渡。
與主動製造的唐文化場景相輔相成，年輕人也越來越樂意發掘自發形成的民間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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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來越多帶有時光記憶的舊場地、老場景在小紅書等平臺上翻紅，近幾年裡，年輕人興起“進城熱”，城裡的咖啡館、茶館人滿為患，在同一個時間與同一個空間裡相互交錯的老年人與新面孔各取所需，甚至連老年人本身也成為了老場景的組成部分。
家住紅埠街的張蘭大媽最近充滿疑惑。為了方便接送孫女，退休後，她一直住在單位的老舊家屬院裡，早鍛鍊、晚散步，一天去兩次蓮湖公園，於她而言已然成了種貫穿數年的生活習慣。記不得是從哪天開始，蓮湖公園原本清冷的湖面突然遊船如織，張蘭霎時產生了夢迴青春的錯覺。
若要“論資排輩”，這座始建於1916年的城區老公園可比年近稀的張蘭老多了。再要往上追溯，這裡的歷史甚至可以尋至明代初年，張蘭的太爺爺那時恐怕都還沒出世。生活在古蹟遍地的西安，如此充滿年代感的老場景似乎已經融入了那一代人的生活，晨鐘暮鼓，日出日落，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沒人會記得它們敲過了多少時間。
時間的發條從2015年起擰緊了。年輕人出走老城區，高新曲江，城南城北，兒女都已在鳳城五路安家落戶，張蘭逐漸適應了“只有中老年人”的蓮湖公園，湖裡只剩下水禽和枯枝敗葉，這裡似乎註定難逃被人遺忘的宿命。
7月中旬，蓮湖公園推出了19。9元劃遊船的特惠活動，雖然池子很小，但和興慶公園、曲江池等公園動輒100元左右的遊船票價相比，這個價位實在划算。因而在小紅書的加持下迅速走紅，平靜的湖水湧起了“後浪”。“和我們年輕時一樣，大家也是三三兩兩來這裡划船、賞花、滑旱冰。”太陽落山後，蓮湖公園的遊船碼頭尤其火爆，甚至到了一船難求、需要排隊的地步。
網際網路上的出圈城市實際上一直在更迭，你方唱罷我方唱：裸辭大理享受生活，巴適成都宜人宜居，古樸西安夢迴大唐……在以圖片傳播為主的社交網路上，一張美麗照片便可帶來一種城市場景感，勝過萬千語言。
更衣室空空如也；沖水區男女只相隔一塊板子；沒有儲物櫃，隨身攜帶的東西只能掛在釘子上……凡此種種，都不能阻擋電信十所家屬院露天泳池的翻紅。年輕人們穿著熱辣的泳衣，躺到池邊的長椅上戴著墨鏡曬日光浴；在防曬霜的助力下，夏日的陽光勾勒出年輕的曲線。
岸上快門聲四起，面板黝黑的大爺們不禁為之而側目，看了半天，皺皺眉頭，似懂非懂，一個猛子又扎進了水裡。他們可能怎麼也不會想到，過不了今晚，自己也會成為小紅書熱門貼中的背景人物。
西安歷史文化與城市記憶的發掘因此而進入到了一個新的階段。倘若拋開其背後可能包含的“景觀消費”不談，這種發掘總體來說還是以細節和生活為指歸，愈發使得城市場景擁有了一種故事感，構成了一套完整的情感敘事，對於“新西安人”們還是頗具吸引力的。
由此可見，新世代在內心深處，對城市的評價標準有所改變。他們不關注大的經濟走向和宏觀方面的城市問題，但將此內化為了房價、收入等衡量指標；此外，他們更傾向於關注城市的生活表現，有沒有咖啡館，有沒有海，能不能找到出片的城市場景，能不能給予新的生活體驗等等。
但靜水之下必有暗湧，另一類帖子掩藏在熱鬧和繁華之下。在這類帖子裡，發帖人除了吃喝玩樂外，還如實記錄了每天的找工作日程。於他們而言，西安這座城市沒有問題，這裡是個精彩的地方，吃了很多美食，去了很多地方玩，但焦慮之處卻在於，找不到除銷售以外的工作。
■ 來自小紅書@Doris&的求職帖
他們愛著所處的城市嗎？在找不到工作的帖子評論區裡，有更多年輕人實際的抱怨：“確實不好找到工作”；“錢很難賺雖然吃的（得）好”；“沒有崗位”……對發帖人表達責備的聲音也更多，作者還在努力地解釋不是說這座城市不好，只是自己過得不好。雖然人們選擇一個城市時，重點考慮沒放在能不能找到工作上，但能找到什麼樣的工作崗位，和城市本身的經濟環境和產業現狀又脫不了干係。
00後們喜歡西安嗎？最起碼在社交媒體上這個問題沒有一個非常明確的答案。就像西安因為抖音熱度迎來人們深切的讚美，因為其他社會事件和審美疲勞在新興社交媒體上又成為了一個普通城市。這都是時代情緒爆發後的選擇，與城市本身的關係可能並沒有我們一廂情願的那麼密切。
作者 | 鐺鐺、馬三 | 貞觀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