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湘文藝】孫賢華故鄉的炊煙

故鄉的炊煙

作者:孫賢華

【三湘文藝】孫賢華故鄉的炊煙

“故鄉的山,故鄉的水,故鄉有我幼年的足印。幾度山花開,幾度潮水平,以往的幻境依然在夢中。他鄉山也綠,他鄉水也清,難鎖我童年一寸心……”。眨眼已離開故鄉三十年,每當聽到這首熟悉的《故鄉情》時,總讓我淚眼朦朧,思緒萬千。故鄉的那山,那水,那同父母和兄弟姊妹一起簡樸而快樂的鄉村生活時常在我腦海中浮現,在夢中纏繞。我懷念故鄉那從廚房煙囪裡漂向天空的炊煙,更回味母親做的柴火飯、鍋巴粥。

我老家是鄉北的一個小山村,門前有棵香樟樹,蒼勁挺拔,四季常青。那撐開如一把大傘的樹蔭下,是我們玩耍和乘涼的地方。禾場邊,有一口小池塘,塘水清澈見底,時有魚兒在水中自由嬉戲,那是我家洗衣服和洗菜的地方。池塘邊,桃樹、李樹、棗樹、梨樹、柑橘等果樹環繞四周。忽然一夜春風來,滿坡果樹花盛開。每到春天,那果樹上五彩斑斕的花朵一簇簇開滿枝頭。粉紅色的桃花像含羞少女嬌嫩的臉蛋,潔白無瑕的李花和梨花與桃花交相輝映,在春風中搖曳,展示著她們的嫵媚和風姿。那棵高大的香樟樹和綻放著花蕾的果樹的倩影倒映在清澈的塘水中,彷彿人間的天堂。當我們蹲在池塘邊堅固的木架上洗衣服、洗菜的時候,彷彿置身於一幅美麗的山水畫中。一陣清風拂過,那紛紛揚揚的花瓣飄落在身上、水上,陣陣清香撲鼻而來。落花有意,塘水有情。讓人沉醉在夢幻般的世界裡。

站在門前,極目遠眺,那綿延數十里的桃花山,蜿蜒曲折,宛如一條巨龍橫臥在湘鄂兩省邊界,十分雄偉壯觀。屋後小山崗上,生長著茂密的松樹,青翠的松枝遮天蔽日。樹下,一簇簇野花,一團團青草將山巒裝點得分外妖嬈。

清晨,晨曦徐徐拉開了帷幕,一輪紅日從東方冉冉升起,太陽的光芒衝出晨霧,穿過叢林,把一道道金光灑向山村的每一個角落。頃刻間,幽靜的山村變得五彩繽紛。花草樹葉上那晶瑩剔透的露珠,在晨光襯照下如顆顆珍珠,閃閃發光。此時,小山村開始熱鬧起來,公雞哦哦的打鳴聲,汪汪的狗吠聲和林中喜鵲、八哥、斑鳩、布穀鳥那清脆悅耳的歌聲匯成一首美妙的交響曲,喚醒了勞作一天沉睡的人們,更給小山村增添了無限生機。小朋友在大人的叫喚下睜開了惺忪的睡眼,牽著牛兒去山崗上放牧,等吃了早飯再去上學。勞力則背上勞動工具,奔向田間地頭,聆聽那此起彼伏的蛙聲,吸吮著清新的泥土芬芳,開始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早間勞動……遠離城市喧囂的鄉村美景讓人陶醉。

那時,在農村,根本沒錢用煤氣灶和藕煤,唯一做飯的方法就是用柴禾燒飯。所以家家戶戶廚房裡都建著既簡樸又實用的柴火灶。人口少的建一口小灶,像我家有大幾個人吃飯的家庭建兩口灶。建灶的原材料是自己制的土磚。制土磚的方法很簡單:選晴天挑些乾淨無雜的土堆成一堆,澆上適當的水後調成泥巴,為了讓泥巴變稠和做的磚不開裂,再在泥巴中加些切短的稻草,男勞力打著赤腳在泥巴中反覆踩踏,直至泥巴不幹不溼有稠性,然後用鋤頭在地上刨平一塊空地,架上一個自制的木“磚模子”,用鐵釘耙把泥巴耙到模子中,用腳踩實,以保證做出的磚完整無缺,然後拿掉模子,一塊土磚就做成了。這樣反覆去做,一天兩個人也可做百十來口磚。待磚曬乾後就一塊一塊堆碼起來,上面用薄膜和茅草蓋兩層,防止雨淋受損。那時建灶、建豬舍、牛舍、廁所都用這自制的土磚。建灶一般請來泥瓦匠幫忙建造,因為建灶和做煙囪是個技術活,灶建得好不好直接影響生火的旺度和炊煙的順暢飄出。兩口灶中間安裝一個鐵缸子,叫“溫缸”,上面用鐵蓋蓋著,灶膛裡燒火炒菜時火燒到這個鐵缸子而將水燒熱。溫缸一般能裝一小桶水,一頓飯做完水就熱了。需要熱水時用楠竹製成的勺子,伸進溫缸中舀幾勺子水倒進瓷盆或木盆中,用於飯後洗碗和洗漱用。兩口灶上架一大一小兩口鐵鍋,一口小鍋常用於每天煮飯炒菜,大鐵鍋平時用於煮豬菜。逢年過節一口鍋忙不過來時,愛乾淨的母親就會用一塊小磨刀石把大鐵鍋裡面磨得鋥亮,用於打豆腐、熬麥芽糖和燉菜蒸菜用。那個時節,也是我童年最嚮往的時刻。鐵鍋燒了十天半月就要將鍋取下來,用不常用的舊菜刀剷除反面的“鍋鐵灰”,以保證鐵鍋容易燒熱,煮飯炒菜快,節省柴禾。兩灶中間前面用小灰磚砌個正方形的煙囪伸出房頂,煮飯炒菜時,炊煙順著煙囪直上雲霄,嫋嫋娜娜,宛如一縷纏綿不斷的鄉思。一陣清風拂來,柴火純正的煙香和米飯的清香直入心脾,頓讓人嗅到家的味道,生活的味道,人間煙火的味道。更給人感受到鄉村的生機,生命的祥和,大地的溫馨。炊煙也是一道風景和鄉愁,每當我讀書放學和勞動後行走在回家的路上,遠遠看見我家煙囪飄向天空的青煙時,彷彿母親在招呼自己的兒女回家,倍感溫馨。同時,炊煙更是無聲的召喚,在田地勞作的人們,看見房頂上煙囪冒煙了,就知道到了快吃飯的時候。在田裡幹農活的趕緊加把勁,正在犁田的就會甩幾個響鞭,驅趕著牛兒快走幾圈,忙完一陣後趕緊回家吃飯。就這樣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一家人其樂融融,快樂地度過春夏秋冬。一口土灶一般用了五六年就要拆了重建,因為長年累月煙燻火烤使灶體逐漸開裂,煙囪出煙不順暢而影響正常使用。拆下的舊灶磚用大鋤頭或鐵錘砸碎後還是很好的有機肥料。

所謂柴火飯,就是用鐵鍋燒柴煮的飯。做飯的方法也是很講究的,做得好的米飯柔軟清香。做得不好,也會做出“黑糊飯”和“夾生飯”。做飯的方法和步驟既簡單也需用心:首先把大米用清水在小盆裡淘二至三次,直至淘出清水為止。淘米水叫潲水,不能浪費,與洗鍋洗碗的水裝在專備的“潲缸”裡,等到餵豬用。然後把淘乾淨的米倒入鍋中,加上充足的水,用大火燒開,待鍋裡滾沸後,揭開鍋蓋,因為鍋裡米飯燒開了不揭開鍋蓋,那翻滾的米湯就會溢位鍋口順著灶壁流到地上。大約滾沸五至六分鐘,待米粒都煮開花後,就開始瀝米湯。米粒不煮開花,就會成“夾生飯”。到這個火候時,母親就會拿出篾制的筲箕,把滾開的大米用木瓢舀到筲箕中瀝乾米湯,再將米粒倒入鍋中,蓋緊鍋蓋。瀝完米湯後,灶膛不能燒大火了,只需燒幾把松針葉或稻草,聽到鍋裡發出微弱的噼啪聲,聞見米飯的芬香時,再停火悶幾分鐘,一頓噴香的柴火飯就做成了。母親做飯經驗豐富,做出的飯總是清香可口,柔軟適中,從沒出現過夾生飯、糊飯。很多家裡辦喜事,都要請母親去煮飯。

那個時候,根本沒有條件用其他食物做早餐吃,就是傳統的一日三餐米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不間斷。所以每家每戶必須儲備充足的柴禾,一旦雨雪天氣來臨,沒有柴禾煮飯炒菜,就會斷炊。由於千家萬戶都燒柴禾,資源嚴重不足。附近的田埂和山坡上的柴草沒等長高就被人砍得精光。到附近小山上撈松針是經常的。這一般要等到秋風掃落葉時,一陣風吹過後,屋後山崗上的松樹下就落下了一層金紅色的松針,樹林中猶如鋪上了一床紅色的地毯。到這時,大家就爭先恐後到山上用竹耙子把松針耙到一小堆一小堆攏起,然後砍幾根小樹枝夾著松針,再用從家裡帶去的用稻草扭成的像纜繩一樣粗的“草腰子”,把松針捆成一小捆一小捆運回家。小孩則將松針裝在篾簍中揹回家。別小看這松針,因為它含有松脂,是做飯發火和烙餅等用慢火時的最好燃料。當然這一般是老人和小孩的活。勞力則經常肩上扛著兩頭鑲包著鐵皮帶尖的釺擔,釺擔上繫著鉤繩和砍刀,農閒時三五成群結伴到桃花山去砍柴。雖然站在門前能看見桃花山,但“望山跑死馬”,砍一擔柴要沿著崎嶇的山路走近二十里山路,翻過一嶺又一嶺去尋找有柴的地方。因為山上是國營林場,栽植著山杉等樹木,不但這些樹木不能損壞,就連這些樹木的枝丫都不能動,只可砍樹下的雜柴和荊棘之類的柴草。山中有護林員每天巡邏,路上還有哨卡,如果發現柴禾中夾有樹丫,除把一擔柴沒收外,還要罰款,所以砍一擔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近點山上的柴早已被砍光,尋一塊能夠砍上一擔柴的地方多半是些懸崖邊,峽谷底。山上怪石嶙峋,山陡路滑,稍不留神常有劃破手指衣服和摔傷的危險。勞力早早吃了早飯結伴上山去砍柴,一般下午三四點才可砍一擔柴禾回家。在山上,渴了,就俯在岩石上喝幾口溪流水,餓了,就覓幾個野果充飢。由於路途遠,一百多斤的擔子,路上還要歇幾次腳才到屋。一擔柴禾擔回來後,在太陽下曬兩個太陽,紮成一個個小“把子”,一梱一捆捆好,然後整齊地堆碼在屋簷下。哪戶人家屋簷下的柴禾碼得多,碼得整齊,就說明這戶人家的人勤快。總是讓人羨慕不已。

那時的農村,沒有機械化,全靠手工勞動,泥裡水裡,肩挑手提,勞力乾的都是重體力活,所以粗茶淡飯,一日三餐都得吃飽。每當到做飯的時間,母親穿著圍裙往灶邊一站,就開始忙碌起來。儘管那時日子過得艱難,但母親總是想方設法弄點好吃的,“就地取材”。出集體工時,那田間地頭長的幾蔸野藠頭、幾株野芹菜母親都不放過,總是拔了洗乾淨帶回家。再就是自己菜園自種的蔬菜。農曆八九月間,幾場秋雨過後,我屋後的小山上就長出了野生菌,我們常在雨後提著圓竹籃到後山上撿蘑菇。當扒開地上的矮慄樹,那淡紅的“重陽菌”一窩窩,好像仙女抖落在山中的一件紅衣。碰到運氣好,一窩有七八個,這是最好的野生蘑菇,好看又好吃,做出的湯味道鮮美,營養豐富。那時雖然少了葷腥,但這些山村中自然生長的食物,在母親嫻熟的烹飪下,仍三餐味美,四季飄香。那餐餐清素而可口的飯菜,凝聚了母親的辛勞和汗水,折射出母愛的崇高與偉大。我們只要一聽見廚房裡那鍋盆碗筷撞擊的音樂,嗅見那柴火飯的芳香,看見母親親切的笑容,再困難的日子也倍感溫馨和快樂。

鍋巴粥,是我們都愛吃的,也是母親的拿手絕活。當米飯煮熟後,母親給每人盛一碗飯,鍋裡就剩下一塊黃色噴香的鍋巴了。這時,母親就會將米湯倒入鍋內,用鍋鏟把一大塊鍋巴搗碎,和米湯融合一起,然後往灶膛裡添幾把松針葉將其燒開,就成了香甜可口的鍋巴粥了。吃完一碗飯後再吃一碗滾燙的鍋巴粥,春夏天半天不必喝水,秋冬季可溫暖全身。鍋巴還有一種做法,就是在整塊鍋巴上澆上一點香油,再均勻地抹些蠶豆醬或麥子醬,燒把小火將鍋巴烤焦,然後用鍋鏟把鍋巴切成一小塊一小塊,拿到手上吃,就成了五味俱全的鍋巴點心了。

現在做飯早已用煤氣灶,燃料也用液化氣、天然氣替代了柴禾。父母已先後離世,兄弟姊妹也離開故土在城裡定居。那一家人在故鄉一起快樂生活的日子,在我的記憶中刻下了深深的烙印,成為我永久的回憶。那從煙囪中冒出的縷縷青煙,母親用柴禾燒出的噴香可口的飯菜,是火熱生活的寫照,是人丁興旺的證明,更是那個時代祥和與安寧的見證。

【三湘文藝】孫賢華故鄉的炊煙

作者簡介

孫賢華,岳陽華容人,君山區社群書記崗位上退休。君山作協會員,曾有作品在《岳陽文學》《岳陽旅遊》《君山文藝》《洞庭湖文學》《紅網作家》《瀟湘原創之家》《湖南寫作》等刊物和公眾平臺發表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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