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紅燈籠高高掛》:從符號鏡頭語言,探尋宅院女人的悲劇宿命

前言

電影《大紅燈籠高高掛》改編自蘇童小說《妻妾成群》,該片由張藝謀執導、鞏俐傾情主演,於1991年9月10日在義大利上映。影片是謀導的代表作,曾獲“第48屆威尼斯國際電影節銀獅獎”、提名“奧斯卡金像獎最佳外語片”、成為第一部獲得“義大利電影大衛獎最佳外語片”的中國電影、2015年被《帝國》雜誌評為影史百部最佳外語片第28位,是排名最高的內地電影。

這樣一部經典作品,究竟有什麼魅力呢?

《大紅燈籠高高掛》:從符號鏡頭語言,探尋宅院女人的悲劇宿命

四院點亮長明燈

影片從女大學生頌蓮被繼母嫁給有錢老爺陳佐千當四姨太講起,以頌蓮逐漸被宅院環境扭曲異化,從不屑爭寵到假懷孕爭寵為過渡,將頌蓮把戲暴露後慘遭封燈、目睹三姨太被害後頌蓮的發瘋作結尾。

影片圍繞“點燈、滅燈、封燈”的線索,描繪了“一夫多妻”的封建家庭制度下,妻妾之間勾心鬥角的人生圖景和男權統治下形成的生存規則。

本文將從人物性格形象、符號與鏡頭語言、頌蓮前後形象轉變等層次,探尋宅院女人悲劇宿命的原因。

第一層次 人物性格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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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太太頌蓮

頌蓮是受過新式教育的大學生,但可悲,新式教育只教會了她知識並沒有啟迪她新思想。

19歲這年,頌蓮因為父親去世家道中落,無奈允諾繼母嫁給陳老爺作妾,“我有得選嘛,就嫁給有錢人吧,當小老婆就當小老婆,女人不就這麼回事嘛!”

顯然,頌蓮心裡已經默許了女人比男人更低一等的觀念,在婚姻世俗面前頌蓮無奈妥協。男權社會女人必須依附男人,婚前是父親婚後是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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頌蓮剛硬要強。

老爺調戲雁兒頌蓮生氣、三太爭寵頌蓮又給老爺甩臉色,她天真以為仗著老爺的新鮮感自己就能任性妄為,但是封建社會的男人哪會有哄人的耐心呢,有人不順從自有溫順的人伺候,剛硬要強的頌蓮和宅裡“沒脾氣”的女人們對比鮮明。

陳老爺無心調和宅內女人的矛盾,只要相互制約平衡別壞了規矩就成。

頌蓮單純簡單。

錯把年輕貌美性子潑辣、實則率性而為的三姨太視為敵人,誤把表面和藹可親、內心陰險狠毒的二太太視作姐妹。頌蓮起初就是個不諳世事的大學生,哪分辨得出宅院女人的虛偽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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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太太,大太太,二太太(從左至右)

大太太消極爭鬥每天吃齋唸佛。

她知道衰老的容顏留不住老爺的歡心,由著年輕太太們去爭去搶。大太太是陳老爺的正妻,兒女雙全地位穩固,當老爺不在場時,她就是“第二個老爺”是維繫宅內規矩的執行者。

二太太十足是個笑面虎,心腸歹毒、積極爭寵。

表面與頌蓮親如姐妹,對所有人皆笑臉相迎,但是唆使雁兒扎小人的是她,揭發頌蓮假懷孕的是她,舉報三太與醫生有私情造成三太死亡的也是她。

二太太早就深諳府裡的生存法則,工於心計老謀深算地存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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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太太梅姍

三太率性而為,“高興就唱,不高興就哭”,結局最可悲。

三太從前是個戲子喜歡唱戲,在宅院裡她打扮的最華麗,性格最張揚,仰仗個兒子便可以屢次裝病從頌蓮身邊搶走老爺。

三太和頌蓮的矛盾無非只是女人間的嫉妒,她骨子裡和頌蓮一樣有著對夫權的反叛精神。

她清楚“活著本來就是做戲”,三太與醫生苟且,挑戰了夫權的威嚴,因此葬送性命。

第二層次 電影符號語言

01 大紅燈籠

大紅燈籠貫穿全片是最典型的符號意象,也是串聯故事情節的線索。

點燈是宅院內所有女人的希望,“點燈才能捶腿點菜”,大紅燈籠是宅院女人受寵和權利的象徵。老爺到哪屋哪屋就點燈,老爺離開哪屋哪屋就滅燈。若是懷孕便會點上長明燈,若是犯了大錯破壞規矩就會被封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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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紅燈籠高高掛

大紅燈籠具有正反襯意義。

頌蓮剛結婚那天,高高掛起的紅燈籠正面襯托節日喜慶的氣氛,這是紅燈籠的傳統認知。

但此後大紅燈籠多是在反襯女人心中的恐懼壓抑,紅燈籠的紅色是一種警示就像府裡不能破壞的規矩。

掌燈人面無表情手腳麻利地點燈滅燈,他們做的一切只是在遵循這套規矩。

每天傍晚各房太太都要站在門口聽招,“某院點燈”的聲音是不可違抗的命令,全憑老爺喜好。

這表明陳佐千在府中的地位不可動搖,以男權為中心的女人矛盾不可調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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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時大紅燈籠又與京劇、民歌、嗩吶、打擊樂等配樂相互結合,體現了傳統民俗文化的特色。

點燈時的打擊樂本該是歡快場景,但謀導卻借音樂的熱鬧反襯庭院的冷靜,刻畫女人的悲劇宿命,以樂景寫哀情。

02 笛子:宿命之外的追尋

悠揚動聽的笛聲算是影片中少有的溫情場景,笛子象徵著宿命外的自由。

當頌蓮看到大太太兒子飛浦吹奏笛子時,心中一瞬間有了溫度,頌蓮和飛浦在樓上的兩道門內對望,雖然這隻能是對美好短暫的貪戀,回到樓下頌蓮面對的依舊是女人間無窮無盡的爭鬥算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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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浦吹笛子

頌蓮的箱子裡藏著一支笛子,是父親留給她的遺物,被陳老爺猜忌成男學生送的禮物,“我怕你分心就把笛子燒了,不就是一個笛子嘛”,

笛子沒了,父親留下的念想沒了,頌蓮最後的精神寄託也沒了,她只能在陳老爺的控制和支配下生存度日和其它太太們一樣麻木。

03 服飾色彩和場景色彩

頌蓮的服飾色彩。

白色是頌蓮前期的顏色:頌蓮入陳宅的學生裝上衣、常穿的旗袍睡衣都是白色,

用素雅之白傳達頌蓮骨子裡的清冷孤寂。

當頌蓮適應府內的爾虞我詐後,她的服飾色彩由淺轉深,白色多被紅色替代。影片落幕,發瘋的頌蓮又穿回了學生裝,

但此時的傳遞出落寞和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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頌蓮剛入宅院

場景畫面色彩。

影片使用最多的顏色是白和灰。

白色象徵著死亡:

雁兒私自點燈被發現在雪地裡長跪不起被凍死、三姨太的私情被舉報遭迫害致死、頌蓮目睹三姨太之死發瘋,都是發生在白皚皚的大雪天。

而灰色是陳宅高牆大院的標誌性顏色,象徵男性的威嚴和人性的禁錮,也隱喻著宅內女人暗淡無光的生活、絕望的宿命。

04 四季變化與重複輪迴

影片按照夏-秋-冬-夏的順序串聯劇情,夏天冬天分別與點燈封燈相吻合。

夏天頌蓮嫁進陳府,錯識人心誤將三太太作為爭鬥的物件。秋天是轉折點,此時頌蓮知曉二太太的真實面目,

二太太和四太太的衝突上升為宅內女人的主要矛盾,頌蓮完成不爭到爭的轉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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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瘋”後的頌蓮

冬天矛盾激化,反抗夫權的女人難逃悲慘宿命。四太假懷孕被揭發失寵封燈,三太與高醫生私情敗露死於非命,四太太頌蓮絕望發瘋。次年夏天陳府迎娶五姨太,重複點燈錘腳奏樂等場景是悲劇命運在輪迴。

四季中唯獨缺少春天,又暗示宅院裡的女人永遠等不到春天般的希望。

第三層次 電影鏡頭語言

謀導善於使用豐富的鏡頭語言來刻畫人物情緒,營造環境特色,傳達更深刻的影片內涵,極具藝術表現力。

特寫和靜態鏡頭的使用。

影片開篇就是女主頌蓮的臉部特寫,藉助頌蓮的語言和神態交待頌蓮“嫁給有錢人作小老婆”的悲劇命運。在長達2秒的靜態畫面裡,頌蓮默不作聲眼淚緩緩滑落臉頰,鞏俐傳神的演技與特寫鏡頭相輔相成,一下就把觀眾帶進了故事背景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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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遠景切換,抖動鏡頭營造緊張感。

當頌蓮看著幾個男人把三太太抬到“死人屋”時,頌蓮偷偷跟過去。影片起初呈現近景畫面,當頌蓮即將走進“死人屋”時,鏡頭抖動營造人物內心的緊張感,當秘密真正要水落石出時,近景切換成遠景,頌蓮以一個微小的身影瘋狂大喊“殺了人!”,三太太的結局不言而喻。

老爺始終沒有正面鏡頭,十幾次出現都是側影,單單靠聲音就能透露出男性在宅院裡毋庸置疑的權威。

這是導演有意而為,無論老爺是否在場,封建家族中男性對女性的凝視作用始終在場。

多采用俯瞰鏡頭拍攝灰色的高牆宅院,也是在象徵強者居高臨下審視弱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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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珊和頌蓮樓上談心

樓上樓下的分割畫面預示善惡對立。

女人的爭鬥在樓下,點燈滅燈封燈的一切都在樓下,樓下充斥著算計、虛偽、嫉妒、憤恨;而樓上是審思清醒,三太太和頌蓮的對話發生在樓上,頌蓮說“在這院裡,人算什麼東西?”

樓上為善、樓下為惡,隱喻著善超越了惡始終在高處審視著惡。

第四層次 四太太頌蓮的形象轉變

環境能夠塑造人,環境同樣也能毀滅人。女主頌蓮是受害者亦是施害者,是反抗者更是奴從者。

受過教育的學生淪為遭受奴役的姨太太,頌蓮前後形象轉變赤裸裸地揭露出封建禮教的毒害作用。

起初頌蓮不是個嬌生慣養的太太:徒步走到陳府、親自搬執行李、拜見祖先牌位時站著不跪、奴婢為她洗腳捶腿時渾身不自在、不懂如何爭寵凡事由著性子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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頌蓮利用規矩處置奴婢

頌蓮逐漸奴化。

享受有人伺候身體安逸的太太生活、認可依附男人積極爭寵才能活下去的生存規則。最後頌蓮不折不扣淪為施害者:借假懷孕來爭寵、接受府內規矩利用規矩處置丫鬟直接造成雁兒之死、醉酒後說出三太太和高醫生有私情間接造成三太太之死。

老爺的寵愛靠不住,二太太的虛情假意,視作精神寄託的笛子被毀,頌蓮的幻想屢屢破滅。又在目睹三太太被害死的真相後徹底絕望,宅院裡的女人若鬥得過便依附男人艱難存活,誠如二太太;若鬥不過非死即瘋,誠如頌蓮和三太太。

影片結尾頌蓮點亮三太太屋內的燈籠裝神弄鬼,是頌蓮絕望後無奈的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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頌蓮點燈裝神弄鬼

總結 宅院女人悲劇命運的內外因

《大紅燈籠高高掛》借女主頌蓮被封建秩序逐漸扭曲異化的悲劇命運,轉喻所有被“一夫多妻”的封建家庭制度荼毒迫害的女性。

綜合電影中姨太們的人物性格、符號語言與鏡頭藝術、頌蓮形象轉變的具體案例,探尋到

宅院女人的悲劇宿命乃是內外因共同作用的結果。

悲劇宿命的內因有二:一則經濟不獨立、二則精神不自由。

男性之所以能得到絕對的擁護,是因為女性依附男性的經濟生存,丈夫就是妻妾的衣食父母,缺乏獨立的經濟來源,女性喪失了反抗的武器。

《大紅燈籠高高掛》:從符號鏡頭語言,探尋宅院女人的悲劇宿命

宅院裡的女人從來沒有懷疑爭寵的合理性,女人為何非要“倚門等夫歸”,為何沒有自己的精神世界,不去質疑男權社會的合法性呢?即便是接受過新式教育的頌蓮,她的覺醒也是微乎其微。

“在這院子裡,人像什麼東西,像狗、像貓、像耗子,就是不像人”,

頌蓮的抱怨已經麻木,短暫的清醒拯救不了精神裡的奴性,精神不自由,悲劇宿命無法改變。

悲劇宿命的外因是封建秩序對女性的荼毒禁錮。

一個人的反抗抵擋不了整個社會的固有規則,“一夫多妻”的舊式婚姻裡註定男女地位不平等,女人只能看男人臉色。

因此只有封建家庭制度被瓦解,解放新思想,女性才有逃脫悲劇宿命的可能。

同時也啟示當代女性要以宅院女人的命運為鑑,做到經濟獨立,精神自由,走新時代的女性之路——自尊、自信、自立、自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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