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述/燕青
整理/秋韻
全文共4152字
這是回老家聽到的一個故事。
秀雲，曾經是小學時班裡的班花。長相漂亮，身材姣好，愛說愛笑，讀書那會兒，是個挺活躍的人物。
小學畢業以後不久，秀雲父親突發急病去世，剩下孤兒寡母的日子本就不好過，偏偏哥哥還有哮喘病，病來了，人佝僂到一起，嗓子裡像拉風匣，不論家務還是下地勞動，都頂不上半個人使喚。母親身體也不太好，家裡大事兒小事兒主要靠姐姐支撐。
姐姐和秀雲一樣，長得好看，很多男孩子對她抱有心思，會主動出手幫他們一些忙。這樣的事情多了，就有人嫉妒，開始有人搬弄是非，倒騰閒話，姐姐性格溫和，被欺負了寧可暗吃了也不去反抗。
秀雲不是好欺負的主兒，看到誰欺負家人，她打不動也會衝上去罵人，有時候會追到人家家裡破口大罵。沒多久，村裡人送她外號“刁丫頭”。
姐姐結婚走了以後，秀雲成了家裡的主事人。秀雲的大膽大方，真的立起了門戶，村民不敢小瞧，也引起駐村工作隊的注意，培養她當了婦聯幹部。
那時候當村幹部的人都被人高看一眼，到了談婚論嫁的時候，有人介紹一位軍人給她。軍人姓李，是介紹人的侄子，長得人高馬大有幾分威武，而且還是老三屆初中畢業生，在那個年代，算是個文化人。小李當兵是1969年珍寶島事件發生的時候，挺多人在那年參軍多少都有點顧慮，而小李非常積極響應號召去了部隊。
小李有才華，寫一筆好字好文章，還會一些簡單的樂器，很快被領導賞識提了幹。給小李做媒的人不少，小李選擇了秀雲。人們都說秀雲找了個好物件，倆人站一起特別般配，男的英武女的秀氣，村裡女孩子都非常羨慕。
倆人在1974年春節結了婚，婚後幾天小李就回了部隊。小李走後，秀雲就不太愛在婆家待了。有人問起，秀雲說感覺婆家人對她不怎麼待見，尤其婆婆，總是臉陰沉著讓人看了不舒服。她說妯娌與婆婆沾親帶故，婆婆對妯娌就熱情得多。
有一天媒人告訴秀雲，說結婚那天，秀雲穿一件藍底黑花棉襖，沒有套外罩，這樣的打扮讓小李母親很不滿意。秀雲問為啥？媒人說：“你婆婆老派人，說結婚是大喜事，媳婦應該穿紅，紅襖子綠褲，婆婆的愛物！這是咱這兒的老話你不知道啊？你沒穿紅也就算了，還穿個藍底黑花棉襖，要多素有多素，還不罩個褂子，光板兒襖子顯窮酸，讓人看笑話了！”
秀雲雖是大大咧咧性格，這話聽了也心裡不自在，她說：“都啥年代了還這麼多窮講究！”
媒人又說：“你已經結婚的人了，不能總住孃家。男人不在家，你得好好去勞動，賺點工分到時候少拿些口糧錢，也省的你婆婆有意見。”
秀雲聽從媒人勸告住在婆家，每天下地勞動賺工分，心裡卻有了疙瘩，婆媳關係越發微妙。
那時候流行穿軍綠色衣服，若有件真正的軍裝軍帽軍鞋是很牛氣的事情。秀雲姐夫找秀雲想跟小李要雙軍鞋，秀雲答應了。姐夫一直很照顧孃家，秀雲覺得給雙鞋子也是應該的。秀雲寫信告訴小李，鞋很快寄回來了，是一雙翻毛皮鞋。鞋是小李父親收的，沒跟秀雲說就把鞋給了自己在鎮上工作的大兒子。
秀雲在小李回信中知道鞋已經寄過來了，卻一直沒收到，看到大哥穿了一雙新軍鞋，她猜到了是怎麼回事，寫信跟小李數落公婆大哥的不是。
這件事觸碰了小李的底線，他在家裡是個大孝子，容不得秀雲說父母的不是。雖然父母這件事情做的不對，他對於秀雲的指責也接受不了，回信中他批評了秀雲，言語有些激烈，這讓秀雲對公婆意見更大了。
小李再回來探親時，秀雲已經生下了女兒。丈夫是半夜到家的，她按照時間起床在家裡候著，看小李到家先去了隔壁公婆那邊，秀雲趕緊追過去。看小李沒帶多少東西，只拎回來兩桶豆油，應該有二十斤的樣子。
那年月食用油是非常匱乏的，能帶回來這麼多油秀雲很高興。她想著婆婆咋都應該給她拿過去一桶，到時候給孃家媽送過去一些。她和姐姐都結婚走了，娘和哥哥日子過得更緊巴，需要她和姐姐時不時地幫襯一些。
第二天婆婆把那些油分了好幾份，小李姨家，大哥丈人家，婆婆的姑姑家……分完以後，給了秀雲有二斤左右。秀雲早就知道大哥大嫂是親連親的婚姻，可是如今畢竟也是親家了，我媽也是親家，為啥沒有呢？我媽家差啥呢？何況這油還是我男人、我媽的女婿大老遠拎回來的。
秀雲很生氣，沒拿那二斤油，甩了臉子回自己屋了。小李自然會看出秀雲的不滿意，他跟著秀雲回屋說：“咋了？嫌給你的少了？這個家我媽說了算，東西是我拿回來的，我媽想送誰送誰，還輪不著你來甩臉子！”
一年多沒見面，因為這點事情，倆人彆扭了好幾天。秀雲是打心眼裡愛著丈夫，雖然丈夫不體諒自己，這一年才見一次面不容易，不計較了吧！她一直是拿得起放得下的性格，像啥事沒有發生一樣與小李和好了。
又過兩年，秀雲去部隊探親，看到大小姑子跟小李要衣服的信，大小姑子出嫁了，小李把衣服直接寄給了大妹妹沒跟秀雲說。秀雲又想起軍鞋的事情，那件事她在姐夫那裡丟了面子，小李一直也沒想著幫她把這個面子給圓回來。孃家人一直高看小李敬著小李，而他心裡卻只有他的家人！
秀雲傷心寒心，為這件事跟小李鬧了矛盾，探親假沒結束她就回來了。那以後與公婆妯娌的關係更冷了幾分，但後來想想，小李給親人的衣服鞋子，都是他從自己的配發服裝中省著穿才拿出來的，你要他也要，他根本照顧不過來。她理解了小李，便原諒了他。
為了小李能安心工作，以後家裡任何事情她都不再跟小李提。小李再回來不論拿啥東西，還是直接去他媽那邊，秀雲就憑婆婆賞，給點就接著，不給也啥都不說了。
日子在這樣的氛圍中過著，在他們的兒子兩歲，他們結婚的第七個年頭的中秋節之前，小李又回來探親了。他選擇那個季節回來，是因為那時已經土地承包到戶了，他回來是要幫家裡收秋的。父親年邁，家裡勞動力太少，一個月的假期他幾乎一天都沒休息，走的當天早上，還把一塊地的玉米茬頭給刨了。
這次回來，他告訴家人，他的營級提拔已經上報，若批下來，就可以帶家屬隨軍了。這訊息讓秀雲高興得不得了，丈夫走後，她數著日子盼著好訊息的到來。他愛丈夫，卻從心裡厭煩這個家，每天要壓著性子遷就婆婆的冷臉，她實在是憋屈得很。
可是，丈夫回去一個多月的時候，部隊忽然來人了，他們帶來了噩耗，小李生病，生命垂危，讓家裡趕緊去人。
秀雲帶著兩歲的兒子，與婆婆、大哥一起去了部隊，小李那時候意識已經不太清醒了。部隊領導告知，小李歸隊以後就一直覺得肚子疼，開始沒當回事，他身體一直很好，有點小毛病都是扛過去。這次實在扛不了了，到醫院一查，說是胰腺問題，已經晚期。
小李病情發展很快，秀雲他們到部隊沒幾天小李就去世了，大哥是公家人，不能久留先回了家，留下秀雲婆媳倆等待後續問題的處理。
領導當著她們的面開啟小李辦公室抽屜，裡面沒有什麼留給家人的東西。晚上，領導送過去五百元錢，說是給孩子的撫卹。父母和妻子孩子的遺屬贍養補助，都會按照政策一步到位。小李生病以後，領導非常重視，抓緊把提幹手續辦理了，現在家屬可以享受到更好一些的待遇。
秀雲沒想到，在這樣一個傷心的時刻，婆婆還沒忘與秀雲爭取利益。領導走後，她把放在她床上的五百元錢裝起來二百，給了秀雲三百。這時的秀雲，沒有了丈夫的壓制，不用掩飾自己內心的憤怒了。她當時就爆發了，質問婆婆：“你沒聽到領導說那錢是給孩子的嗎？”
婆婆說：“我兒子沒了，這是我兒子給我掙下的！”
婆媳倆一起又哭又吵，驚動了領導，趕緊過來安撫，聽著倆人的哭訴，領導們看出，婆媳倆關係在以前就有問題，現在只是借題發揮。而且婆媳倆都是比較強勢的性子，表面安撫好了，說不定哪一會兒又得吵鬧。他們趕緊辦理好各種手續，安排人把她們送回了家。
從此，這個家就沒有了安寧，婆媳倆為這兩百元錢大吵小吵無數次。直到第二年小李小妹妹結婚的時候，秀雲放話說：“這錢的事情不解決，讓她明天出嫁有熱鬧看。”
已經出嫁的大妹妹怕她真的鬧事，她給了秀雲兩百塊，算是把事情壓下去了。
部隊對秀雲母子照顧不錯，先幫他們轉了非農業戶口，又找地方武裝部協調，於第二年給秀雲安排了工作。
秀雲進城以前，燕青（秀雲的小學同學）去看望過秀雲一次，說到她短暫而不幸的婚姻，秀雲說：“我不後悔嫁給小李，他是個好人。部隊領導說過，他是個真正的軍人，可惜天妒英才走得太早，不然，他會有大作為的！一個農村出去的人，沒有任何根基，能讓領導這樣誇讚，他是個真正的男子漢！”
說到他們夫妻關係，秀雲說：“我倆結婚七年，算一算在一起的日子，才十一個月。他對我對孩子，算不上是個好丈夫好父親。我倆孩子沒見過他幾次面，都沒學會叫爸爸。每次回來，總有做不完的家務，沒有多少時間親近孩子。去部隊探親，他又是個工作狂，也沒多少時間陪我們。但我不怪他，他如果是個普通人，我相信他會是個好丈夫好父親的，他是個有責任心的人。或許真的像我媽說的，我是個命薄的人，眼瞅著一家人就要團圓了，他卻狠心撇下我們走了！”
說到小李對父母的孝敬，秀雲說：“他對父母好是應該的，我能理解，連父母都不孝的人還叫個人嗎？我氣的是他父母，兒子不在家，他們一點都不體諒我，明顯對我不如對大嫂。小李去世以後，他們更過分了，你們沒了小兒子還有大兒子，我呢？我是沒了丈夫，沒了頂樑柱，倆孩子那麼小，他爸屍骨還沒入土，婆婆就狠心那樣對我。我爭的不是那二百塊錢，我爭的是一口氣，我是外姓人，你孫子孫女是姓李吧？”
秀雲進城參加工作以後，燕青與她沒了聯絡，那時候通訊不方便，秀雲賣了老家房子搬到城裡去了。搬走以後與公婆這邊基本斷了聯絡。後來的日子聽說是挺順利的，倆孩子長大以後，都有工作，女兒嫁人兒子娶妻，一大家子挺幸福的。
可是就在去年，她兒子又被確診患了白血病。家裡積蓄花光，秀雲女兒為救弟弟賣了一套房子也都貼進去了，現在治療結果不太清楚。
燕青聽說孩子生病的事情，問過秀雲妯娌家孩子，他說他們也是聽說，說二嬸走了以後，與家裡就沒有了聯絡，具體情況也不清楚。這樣的事情也不好一直追著別人詢問，只能默默在心裡替她祈禱，希望老天給她點眷顧，讓孩子早日康復。七十多歲人了，真的不能再承受太大打擊了！
這故事聽得心裡很不舒服，都說“寧生壞人別生壞命”！秀雲的命運真是令人唏噓！十幾歲父親去世，三十多歲丈夫去世。到了晚年，兒子又患重病，真不知道她這一關能不能闖得過去！與燕青一樣，只能在心裡為她祈禱，祈禱上蒼眷顧，讓孩子早日康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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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秋韻，河北人，現退休在家，喜歡講述過去的故事。
本文編輯
情感學院院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