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夏日有三白

蘇州夏日有三白

作者 |「穆十里」

首圖 |「喜瑪拉雅北坡的魚」

六月入梅,細雨紛紛。

一到梅雨季,我就想起蘇州街頭的三白花——梔子、茉莉和白蘭花。

蘇州夏日有三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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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淮桑

梔子花起先作青玉色,過三五日,頂尖微露一點白,可以剪下養在杯中,清水浸枝,隔一夜,花瓣一片片拆開,香氣就氤氳得滿室都是了。

總覺得,與茉莉相比,梔子花瓣略厚重些,有白瓷的質感,溫潤清涼,夏日剪來插瓶,作案頭清賞,心中也會浮起那種溫潤清涼之感。

梔子花是南北皆有的,並非獨屬於江南的梅雨天。但是它在江南雲氣雨意滋潤下的那份清靈,別處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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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淮桑

很多花怕雨,被雨水一淋,便花容失色。梔子是不怕雨的,花瓣帶雨,盈盈欲滴,素美清靈。唐朝韓愈詩言:“升堂坐階新雨足,芭蕉葉大梔子肥。”以一“肥”字言雨日梔子之韻態,頗有些嬌憨可愛。

在江南,如果有庭院,當栽種一兩株梔子,夏日小院納涼,與故人敘話,食楊梅,飲清涼的綠豆水,梔子花開滿院香,浮躁可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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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淮桑

茉莉花精緻,小小一朵兒,花瓣素雅,有白絹的質地,很輕軟。

在四月末五月初,花市上便已擺出一盆盆含苞的茉莉,愛花人一盆兩盆地帶回去,養在陽臺上,過些日子,花就開了。

茉莉花開時,誰也沒告訴,只有風探得此訊息,於是傳遍整個街巷。不出兩日,滿城的人都知道已是茉莉的季節。

茉莉開花極繁,只是不耐久。花開一二日即已零落。若是傍晚在花下放一碗清水,翌日晨起,碗中盪悠悠飄著幾朵落花,捧回置於案頭,清香盈室,也是很有意思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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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一@彥秋z,圖二三@艾有沉香

三種花中,茉莉與梔子為灌木,唯獨白蘭是喬木,二三十年的樹,足以亭亭如蓋,高過簷頭。

白蘭枝繁葉茂,花卻纖纖,藏在浩瀚的綠意裡邊,很難被發現。如果不是一陣花香叫住你,你幾乎注意不到它的存在。

白蘭在四月份便已開始盛放,花期可持續到初秋。它的花不是純白的,近蒂處暈染著淺淺的淡黃色。將花苞採下來,擺在細磁碟中,像擺著一枚枚玉雕,溫潤細膩。過一二日,花半開,瓣子纖細修長,風致如蘭,含蓄蘊藉,最是令人低徊。花開到極盛時,蕊已轉作鏽色,過不了多久,花瓣便要凋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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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一@是王丸丸呀,圖二@秦淮桑

我曾經見人撿拾白蘭的落花,挑瓣子新鮮的,一片一片攢在手裡,不知何用,問了,人家說是拿來泡水喝。

我這才知道白蘭可做花草茶。而樹上未開的白蘭花,摘下來,主要是送茶廠窨茶的。舊時虎丘一帶花農栽種白蘭,用意即是如此,賣花得錢,可換取柴米油鹽。至於那些過剩且已然半開的花,就讓家裡的女孩子拿到市上去喚賣。

一生愛花成痴的周瘦鵑曾有小令《浣溪沙》詠賣花女:

生小吳娃臉似霞,鶯聲嘹嚦破喧譁。長街叫賣白蘭花。

借問兒家何處是?虎丘山腳水之涯。回眸一笑髻鬟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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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一@擬見,圖二@是王丸丸呀

如今難以聽到虎丘女孩兒“長街叫賣白蘭花”,吳語嬌軟,一聲聲喚賣花,是舊時的風景。

數十年彈指一揮間,早已物非人非,昔日的賣花女孩在時光中老去,曾經容顏如花,而今兩鬢霜華,她們或許早已放下這份營生,或許仍然不忍割捨這份情懷,年年夏日,走街串巷,穿花賣花。

所以,縱然詩詞中女孩兒一聲聲喚最圓勻的賣花聲已然遠去,我們仍能於賣花婆的手中,看到夏日三白花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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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一@2011大漠孤夜,圖二@喜瑪拉雅北坡的魚

阿婆手上託著方盤,穿好的花兒,整齊擺放,上面蓋一層半溼的毛巾。臂彎上挽著篾條編織的竹籃,籃子半舊,竹篾由淺黃白色轉為茶褐色,裡面分開放著梔子茉莉白蘭花,絞成段的細鐵絲,還有用麥稈壓扁編織而成的小花囊,長不過三寸,一頭繫著紅棉線。

這種長長方方的麥稈編織物,我原以為是用來裝蛐蛐兒的,田間地頭抓來一隻,讓它住在裡邊,賣給痴迷聽蛐蛐叫的人,讓他隨身帶著,像是帶著一縷鄉音。

後來再一次遇到賣花阿婆,方知麥稈裡邊住的不是蛐蛐,而是一對白蘭花。這種花了心思去編織的小物件,又精緻又很有些樸素的意思,用來安置梅雨季的白蘭花,真是再相宜不過了。小花囊掛在頸間,花朵原是含苞未綻的,走著走著,花就慢慢的一點一點綻開了。

去年夏天,我在平江河邊撿到過這種花囊,揣在手心帶回,裡面其實已經空空如也,住過的一對兒白蘭花不知所蹤,只有一縷幽幽的香韻縈繞其間,將散未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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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一@蘇州博物館文創studio,圖二@南迦巴瓦峰108

又到梅雨季,三花上市的時節。

賣花阿婆在人群中,步履緩緩,邊走邊道:“梔子花——白蘭花——”聽得人心頭軟軟的,好似一朵白雲在湖水中化開。有愛花的女子上前,選購二三串,戴在胸前、腕間,莫不是喜滋滋的樣子。

托盤上賣出一些花串,阿婆便坐在晴日的樹影裡,或是雨天的屋簷下,拿細鐵絲串花。茉莉骨朵兒玲瓏,多是做成鐲子,梔子花可四朵結成扇狀,白蘭花如玉雕,最宜兩朵兒並做一串。三種花皆香氣馥郁,沁人心脾。若說不同,梔子婉約些,香味甜膩;茉莉素雅,香氣清冽;白蘭溫潤,香氣幽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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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一@空谷尋芳,圖二@晚茶餘香

舊日蘇州女子最愛白蘭花,斜襟旗袍盤扣上戴一串白蘭,香氣幽幽,渲染出溫婉雅緻的江南意韻。

吳邁《不在枝頭在擔頭》一文開篇引友人春顏之言:“記得爺爺最愛聽的是《珍珠塔》,奶奶最愛在月白衣衫上別兩朵白蘭花。自從到了北方,很少聽到這咿咿呀呀的唱腔,也見不到香是香得來(吳方言,指非常香)的白蘭花……眼淚忍不住流下來。”這一段,讀著讓人動情,愛花的奶奶們,衣襟上開著香是香得來的白蘭花,成為蘇州老城一道美麗的風景,也成為蘇州女子一生芬芳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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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州夏日有三白

圖一@喜瑪拉雅北坡的魚,圖二@追尋正義之光

我也在賣花阿婆手上買過花兒,手腕戴茉莉花鐲,衣紐上別一串白蘭,香氣幽幽,隨人一路。夏日的愉悅裡邊,帶著花朵的芬芳。

只是不知道,數年後,當賣花阿婆老了,走不動了,蘇州夏日街頭的三白花,又該向何處去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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