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亞鬼怪故事的起源，原來是是南京國子監中的一個教員
大明永樂十八年（1420年），明王朝遷都北京。在此之後，原來南京的政治機構都被冠以南京的稱呼。比如我們在上一節提到的北京東路上的國子監，就從這一年開始被稱為“南京國子監”。這一年距離朱元璋改國子學於雞鳴山下的洪武十四年（1381年），僅僅過去了三十九年。
明南京皇城圖
這樣算來，南京國子監作為實際意義上的明朝第一學府只有三十九年。然而，這三十九年間，國子監就已經誕生了很多被後世銘記的人和事。他們不一定是國子監的最高長官，也不一定是教學和考核中的點點滴滴，但他們都從不同層面上影響著明朝，影響到至今。
在這兩期裡，我會給大家介紹這三十九年國子監時期中的一個人、一件事，訪尋留在這裡的中華記憶。
這個人是國子監中的一名八品教員，主講《春秋》的瞿佑。
瞿佑像
南京其實算是瞿佑的傷心之地。
隨父親遊居蘇州的幼年瞿佑，與自己的表妹楊采采兩情相悅，而瞿楊兩家早就是姻親，長輩亦是樂見其事。這看起來是一段才子佳人的美好故事。只可惜，這樣的故事只有在清平盛世才能圓滿。在元末明初那個時代，各方混戰，江南一帶早已是戰火紛飛，多少人家連保住性命尚不可得，更何況是愛情這樣的奢侈品。張士誠起兵江南，瞿佑不得不隨家避禍杭州，等後來他再次冒著戰火偷入蘇州之時，卻發現楊家早已遷居南京。而當瞿佑再次聽到表妹的訊息時，她已經嫁給了南京城中的商戶。不難想見，當洪武十年瞿佑迫於生計而不得不前往南京應召擔任訓導時，內心其實充滿了苦楚。他在自己的《天仙子 江寧道中》寫道：“不為資財並祿仕，行李何緣來及此？料得慈親門獨倚，望斷音書無一紙。”為了奉養老母，他不得不來到自己的傷心之地。這段故事也被他寫入了一篇被稱為《秋香亭記》的小說中，被我們所知。
明才子佳人圖
至少在現在看來，在當時被認為“詩名遠揚”的瞿佑並不是一個很出名的人。他既沒有像歸有光那樣有在後世膾炙人口的詩篇，也沒有張居正這樣位極人臣的仕途。明朝初立，金陵城中名臣宿將比比皆是，擔任“迪功佐郎國子助教”這一國子監八品官的瞿佑自然也不會引起後世人的注意。畢竟，當時的國子監有各類官員四十多人，瞿佑只是“祭酒、司業、及丞、主簿、錄事、博士、助教、典學、直講”等諸多人員中的小小一枚。若是運氣好一點，在他的學生中出了幾個名臣大儒，那也許會在學生的文章出現幾次，從而偶爾被人提及。
然而，在國子監的幾年中，他以一個學者的身份做出了更大的成就。國子監藏書豐厚，南京又是文人墨客的聚集之地，瞿佑便在教授《春秋》之餘大量閱讀，與人唱和，蒐集了大量千奇百怪的傳說舊事。如今的東南大學四牌樓校區有著一株已一千五百餘年的檜柏，被稱之為“六朝松”。學生們愛在六朝松下或執書長吟，或筆耕不輟，以感這裡的千年文脈。想必六百年前的瞿佑亦是如此，在同一株樹下閱古籍，誦古詩，洋洋灑灑地寫下心中訴述。
六朝松（樹齡1500年）
瞿佑一生顛沛流離，早年遭逢戰亂，迫於生計入朝為官後卻不受重用，中年之後更是被捲入了朝廷與藩王的爭鬥之間，被貶遠疆。這些故事與感情為他日常的寫作提供了豐富的素材。迫於時代，他不可能直白地寫出心中所想，最終，他把那些情感以閨情豔遇和鬼怪神仙的形式記入了自己的一本叫做《剪燈新話》的小說。之前提到的《秋香亭記》，正是這部小說中的一篇。
剪燈新話
《明英宗實錄》載，正統七年，國子監祭酒李時勉奏道：“近有俗儒假託怪異之事，飾以無根之言，如《剪燈新話》之類。凡遇此等書籍，即令焚燬，有印賣及藏習者，問罪如律，庶俾人知正道，不為邪妄所惑。”自此，這部來自瞿佑的最著名作品《剪燈新話》成為了中國歷史上第一部被禁燬的小說。
這部小說的被禁，多少影響到了瞿佑在當時的聲名。然而，這部書的對後世的影響已經遠遠超過了它本身的價值，而瞿佑也因為這一本書有了更多值得被我們記住的東西。
瞿佑寫書的時候，想的大多是自身的身世淒涼和社會的動盪不安。《剪燈新話》的各篇文章中，《牡丹燈記》中女鬼孤靈飄渺未定，《愛卿傳》中夫婦陰陽兩隔，《修文舍人傳》裡陰間“必當其才，必稱其職”，多少在現實的痛苦和對解脫的渴望，都從這一筆一劃中表現出來。
而這本書的意義還不僅在於情感。明清之際，小說盛行，可明清時期的那類與唐宋傳奇迥異的小說風格，卻恰恰是從《剪燈新話》發展而來。明朝剪燈系列小說輩出，《剪燈餘話》、《覓燈因話》、《剪燈奇錄》等等，皆是繼承了瞿佑的書名。而赫赫有名的《初刻拍案驚奇》與《二刻拍案驚奇》，則直接改編了《金鳳釵記》《翠翠傳》與《三山福地誌》的素材；諸如《金翠寒衣傳》等一大波雜劇，也借鑑了《剪燈新話》中的故事。
二刻拍案驚奇
《剪燈新話》最大的影響其實體現在國外。小說中的人鬼戀情在國外獲得了很大的反響，韓國的《金鰲新話》，越南的《傳奇漫錄》都是《剪燈新話》的仿作。而日本至今都很盛行的鬼怪文學，更是有著《剪燈新話》的痕跡。2002年，日本推出了一部名為《怪談百物語》的電視單元劇，深受好評，而這部劇的第四集《牡丹燈籠》，便是來自於《剪燈新話》中的《牡丹燈記》篇。
怪談百物語
其實現在想來，瞿佑先生對後世的影響並沒有那麼小。我們看到的那些鬼怪故事，那些明清小說，都有著他留下的一些痕跡。只不過，世事滄桑，我們有時候無法瞭解到對我們產生影響的每一個人，而只能任憑他消失在歷史之中。只能說，當我們有一天看到一個“造意之奇，措詞之妙，粲然自成一家言，讀之使人喜而手舞足蹈，悲而掩卷墮淚”的故事時，我們能夠想到六百年前的一個國子監教員奮筆疾書的樣子，就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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