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位作家筆下的“旅行攻略”

很快就要放寒假了,好懷念學生時代啊,懷念那些假期旅行的日子,其實也可以切換一種“在路上”的方式——我們挑選了 10 位不同作家筆下的 10 個“文學目的地”:上海、北京、香港、阿勒泰、巴黎、倫敦、紐約……

這些選摘有小說中的環境細描、也有旅行文學中的真實片段,有城市的人文角落,也有自然的野性呼喚……作者以自己或虛構角色的視角,觀察者城市或鄉間的每一個角落、嗅聞著那些微妙的氣味,為我們塑造出一種別處的情節或生活:吃喝玩樂、嬉笑怒罵,不免也有打工人的苦惱。閱讀在這個意義上正是一種旅行,而我們在文字築成的目的地漫遊。

#1

在北京賞秋,吃糖炒栗子

——老舍 《四世同堂》

中秋前後是北平最美麗的時候。天氣正好不冷不熱,晝夜的長短也劃分得平勻。沒有冬季從蒙古吹來的黃風,也沒有伏天裡挾著冰雹的暴雨。天是那麼高,那麼藍,那麼亮,好像是含著笑告訴北平的人們:

在這些天裡,大自然是不會給你們什麼威脅與損害的。

西山北山的藍色都加深了一些,每天傍晚還披上各色的霞帔。

在太平年月,街上的高攤與地攤,和果店裡,都陳列出只有北平人才能一一叫出名字來的水果。各種各樣的葡萄,各種各樣的梨,各種各樣的蘋果,已經叫人夠看夠聞夠吃的了,偏偏又加上那些又好看好聞好吃的北平特有的葫蘆形的大棗,清香甜脆的小白梨,像花紅那樣大的白海棠,還有隻供聞香兒的海棠木瓜,與通體有金星的香檳子,再配上為拜月用的,貼著金紙條的枕形西瓜,與黃的紅的雞冠花,可就使人顧不得只去享口福,而是已經辨不清哪一種香味更好聞,哪一種顏色更好看,微微的有些醉意了!

10位作家筆下的“旅行攻略”

《邪不壓正》中的北平屋頂

那些水果,無論是在店裡或攤子上,又都擺列的那麼好看,果皮上的白霜一點也沒蹭掉,而都被擺成放著香氣的立體的圖案畫,使人感到那些果販都是些藝術家,他們會使美的東西更美一些。況且,他們還會唱呢!他們精心的把攤子擺好,而後用清脆的嗓音唱出有腔調的“果贊”:“唉——一毛錢兒來耶,你就挑一堆我的小白梨兒,皮兒又嫩,水兒又甜,沒有一個蟲眼兒,我的小嫩白梨兒耶!”歌聲在香氣中顫動,給蘋果葡萄的靜麗配上音樂,使人們的腳步放慢,聽著看著嗅著北平之秋的美麗。

同時,良鄉的肥大的栗子,裹著細沙與糖蜜在路旁唰啦唰啦的炒著,連鍋下的柴煙也是香的。“大酒缸”門外,雪白的蔥白正拌炒著肥嫩的羊肉;一碗酒,四兩肉,有兩三毛錢就可以混個醉飽。高粱紅的河蟹,用席簍裝著,沿街叫賣,而會享受的人們會到正陽樓去用小小的木錘,輕輕敲裂那毛茸茸的蟹腳……

北平之秋就是人間的天堂,也許比天堂更繁榮一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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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在上海弄堂, 聽流言私語

——王安憶《長恨歌》

站一個制高點看上海,上海的弄堂是壯觀的景象。它是這城市背景一樣的東西。街道和樓房凸現在它之上,是一些點和線,而它則是中國畫中稱為皴法的那類筆觸,是將空白填滿的。當天黑下來,燈亮起來的時分,這些點和線都是有光的,在那光後面,大片大片的暗,便是上海的弄堂了……

上海弄堂的感動來自於最為日常的情景,這感動不是雲水激盪的,而是一點一點累積起來。

這是有煙火人氣的感動。那一條條一排排的里巷,流動著一些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東西,東西不是什麼大東西,但瑣瑣細細,聚沙也能成塔的。那是和歷史這類概念無關,連野史都難稱上,只能叫作流言的那種。

流言是上海弄堂的又一景觀,它幾乎是可視可見的,也是從後窗和後門裡流露出來。前門和前陽臺所流露的則要稍微嚴正一些,但也是流言。這些流言雖然算不上是歷史,卻也有著時間的形態,是循序漸進有因有果的。這些流言是貼膚貼肉的,不是故紙堆那樣冷淡刻板的,雖然謬誤百出,但謬誤也是可感可知的謬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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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城市的街道燈光輝煌的時候,弄堂裡通常只在拐角上有一盞燈,帶著最尋常的鐵罩,罩上生著鏽,蒙著灰塵,燈光是昏昏黃黃,下面有一些煙霧般的東西滋生和蔓延,這就是醞釀流言的時候。這是一個晦澀的時刻,有些不清不白的,卻是傷人肺腑。鴿群在籠中嘰嘰噥噥的,好像也在說著私語。

街上的光是名正言順的,可惜剛要流進弄口,便被那暗吃掉了。那種有前客堂和左右廂房的房子裡的流言是要老派一些的,帶薰衣草的氣味的;而帶亭子間和拐角樓梯的弄堂房子的流言則是新派的,氣味是樟腦丸的氣味。無論老派和新派,卻都是有一顆誠心的,也稱得上是真情的……太陽是從屋頂上噴薄而出,坎坎坷坷的,光是打折的光,這是由無數細碎集合而成的壯觀,是由無數耐心集合而成的巨大的力。

#3

在阿勒泰的草地上睡大覺

——李娟《我的阿勒泰》

在庫委,我每天都會花大把大把的時間用來睡覺——

不睡覺的話還能幹什麼呢?

躺在乾爽碧綠的草地上,老睜著眼睛盯著上面藍天的話,久了會很炫目很疲憊的。而世界永遠不變。

再說,這山野裡,能睡覺的地方實在太多了。隨便找處平坦的草地一躺,身子陷入大地,舒服得要死。睡過一整個夏天也不會有人來打擾你。除非寒冷,除非雨。

寒冷是一點一滴到來的,而雨則是猛然間降臨。每當我露天睡覺時,總會用外套矇住腦袋和上半身,於是,下雨時,往往褲腿溼了大半截,人才迷迷糊糊地驚醒。醒後,起身迷迷糊糊往前走幾步,走到沒雨的地方躺下接著矇頭大睡。寒冷也與雲有關。當一朵雲飄過來的時候,擋住某片大地上的陽光,於是那一帶就給陰著了,涼颼颼地竄著冷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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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山坡上拖著長長的步子慢吞吞地走,走著走著就不由自主開始尋找睡覺的地方。那樣的地方,除了要平坦乾燥外,還得抬頭觀察一番上面的天空,看看離這裡最近的一片雲在哪裡。再測一下風向,估計半小時之內這塊雲不會遮過來,才放心躺下。

那樣的睡眠,是不會有夢的。只是睡,只是睡,只是什麼也不想地進入深深的感覺之中……直到睡醒了,才能意識到自己剛才真的睡著了。

有時睡著睡著,心有所動,突然睜開眼睛,看到上方天空的濃烈藍色中,均勻地分佈著一小片一小片魚鱗般整整齊齊的白雲——從南到北,從東到西,像是用滾筒印染的方法印上去似的。那些雲,大小相似,形狀也幾乎一致,都很薄,很淡,滿天都是……這樣的雲,哪能簡單地說它們是“停”在天空的,而是“吻”在天空的呀!它們一定有著更為深情的內容。我知道這是風的作品。

我想象著風,如何在自己不可觸及、不可想象的高處,寬廣地呼嘯著,帶著巨大的狂喜,一瀉千里。一路上,遭遇這場風的雲們,來不及“啊”地驚叫一聲就被打散,來不及追隨那風再多奔騰一程,就被拋棄。最後,這些破碎的雲們被風的尾勢平穩悠長地撫過……我所看到的這些雲,是正在喘息的雲,是仍處在激動之中的雲。這些雲沒有自己的命運,但是多麼幸福……那樣的雲啊,讓人睜開眼睛就猛然看到了,一朵一朵整齊地排列在天空中,說:“已經結束了……”——讓人覺得

就在自己剛剛睡過去的那一小會兒的時間裡,世界剛發生過奇蹟。

#4

在香港,做不能生病的寫稿機器

——劉以鬯《酒徒》

香港人一到冬天,就喜歡這種特殊的裝束:一件短棉襖,西裝褲,皮鞋,解開領釦,露出雪白的西裝襯衫,還往往打了一條花式別緻而顏色鮮豔的領帶。我去南洋時,早已將冬季的西服與大衣轉讓給別人。回來後,沒有錢做新的,就在西環買了這件舊棉襖,熬過好幾個冬天。香港的冬天比夏天可愛得多,說是冷,卻永遠不會下雪。作為一個來自北方的旅客,我對香港的冬天卻有特殊的好感……

在醫院裡躺了幾天,不能執筆撰寫連載小說。出院後,有一家報館的負責人向我提出警告,說是以後絕對不能斷稿,即使病在醫院,也不能。

這是職業作家的悲哀。

在香港,一個職業作家必須將自己視作寫稿機器。

如果每天替七家報紙寫七篇連載。不論武俠也好,隨筆也好,傳奇也好,故事新編也好,這架機器就得擠出七千字才能算是完成一天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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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46》劇照,王家衛以《酒徒》為靈感創作此片

人與機器究竟不同。人是有感情的。可是在香港做職業作家,就必須將自己視作機器。情緒不好時,要寫。病倒時,要寫。寫不出的時候,要寫。有重要的事需要做的時候,也要寫。在香港,萬般皆上品,唯有讀書低。文章倘想擠於商品之列,只好不問價值,但求價格。

機器尚且會有失靈的一天,人怎會不病?在香港,做一個職業作家,竟連患病的自由也沒有。我很生氣,毅然向那家報館負責人表示不願繼續為他們撰稿。

他大笑。笑聲極響。我憤然走出報館,第一件想到的事便是飲酒。我要喝酒,我要喝酒,我要喝更多的酒。笑聲猶如四堵牆壁,圍著我,使我無法用理智去適應當前的一切。我在一家餐廳喝了些酒;然後與一個計程車司機交換了幾句,然後見到一對明亮似鑽石的眸子。

#5

在湘西的河面上浪蕩

——沈從文《湘行散記》

照原定計劃,這次旅行來回二十八天的路程,就應當安排二十二個日子到這隻小船上。如半途中這小船發生了什麼意外障礙,或者就多得四天五天。起先我盡記著水獺皮帽子的朋友“行船莫算,打架莫看”的格言,對於這隻小船每日應走多少路,已走多少路,還需要走多少路,從不發言過問。他們說“應當開頭了”,船就開了,他們說“這鬼天氣不成,得歇憩烤火”,我自然又聽他們歇憩烤火。

天氣也實在太冷了一點,篙上槳上莫不結了一層薄冰。我的衣袋中,雖還收藏了一張桃源縣管理小划子的船總親手所寫“十日包到”的保單,但天氣既那麼壞,還好意思把這張保單拿出來向掌舵水手說話嗎?

我口中雖不說什麼,心裡卻計算到所剩餘的日子,真有點兒著急。可是三個水手中的一人,已看準了我的弱點,且在另外一件事情上,又看準了我另外一項弱點,想出了個兩得其利的辦法來了。那水手向我說道:

“先生,你著急,是不是?不必為天氣發愁。如今落的是雪子,不是刀子。我們弄船人,命裡派定了划船,天上縱落刀子也得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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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座位正對著船尾,掌舵水手這時正分張兩腿,兩手握定舵把,一個人字形的姿勢對我站定。想起昨天這隻小船掯入石罅裡,盡三人手足之力還無可奈何時,這人一面對天氣咒罵各種野話,一面卸下了褲子向水中跳去的情形,我不由得微喟了一下。我說:“天氣真壞!”

他見我眉毛聚著便笑了。“天氣壞不礙事,只看你先生是不是要我們趕路,想趕快一些,我同夥計們有的是辦法!”

我帶了點埋怨神氣說:“不趕路,誰願意在這個日子裡來在河上受活罪?你說有辦法,告我看是什麼辦法!”

“天氣冷,我們手腳也硬了。你請我們晚上喝點酒,活活血脈,這船就可以在水面上飛!”我覺得這個提議很正當,便不追問先划船後喝酒,如何活動血脈的理由,即刻就答應了。我說:“好得很,讓我們的船飛去吧,歡喜吃什麼買什麼。”

於是這小船在三個划船人手上,當真儼然一直向辰河上游飛去。經過釣船時就喊買魚,一攏碼頭時就用長柄大葫蘆滿滿的裝上一葫蘆燒酒。沿河兩岸連山都深碧一色,山頭常戴了點白雪,河水則清明如玉。在這樣一條河水裡旅行,望著水光出色,體會水手們在工作上與飲食上的勇敢處,使我在寂寞裡不由得不常作微笑!

#6

在巴黎的咖啡館假裝寫作

——海明威《流動的盛宴》

我一直走到聖米歇爾廣場上一家我熟悉的好咖啡館。這是家令人愜意的咖啡館,溫暖、潔淨而且友好,我把我的舊雨衣掛在衣架上晾乾,並把我那頂飽受風吹雨打的舊氈帽放在長椅上方的架子上,叫了一杯牛奶咖啡。侍者端來了咖啡,我從上衣口袋裡取出一本筆記簿和一支鉛筆,便開始寫作。

我寫的是密歇根州北部的故事,而那天風雨交加,天氣很冷,正巧是故事裡的那種日子。我歷經少年、青年和剛成年的時期,早已見過這種秋天將盡的景象,而

你在一個地方寫這種景象能比在另一個地方寫得好。那就是所謂把你自己移植到一個地方去

,我想,這可能對人跟對別的不斷生長的事物一樣是必要的。可是在我寫的小說裡,那些小夥子正在喝酒,這使我感到口渴起來,就叫了一杯聖詹姆斯朗姆酒。這酒在這冷天上口真美極了,我就繼續寫下去,感到非常愜意,感到這上好的馬提尼克朗姆酒使我的身心都暖和起來。

一個姑娘走進咖啡館,獨自在一張靠窗的桌子邊坐下。她非常俊俏,臉色清新,像一枚剛剛鑄就的硬幣,如果人們用柔滑的皮肉和被雨水滋潤而顯得鮮豔的肌膚來鑄造硬幣的話。她頭髮像烏鴉的翅膀那麼黑,修剪得線條分明,斜斜地掠過她的面頰。

我注視著她,她擾亂了我的心神,使我非常激動。我但願能把她寫進那個短篇裡去,或者別的什麼作品中,可是她已經把自己安置好了,這樣她就能注意到街上又注意到門口,我看出她原來是在等人。於是我繼續寫作。

10位作家筆下的“旅行攻略”

電影《巴黎,我愛你》

這短篇在自動發展,要趕上它的步伐,有一段時間我寫得很艱苦。我又叫了一杯聖詹姆斯朗姆酒,每當我抬頭觀看,或者用卷筆刀削鉛筆,讓刨下的螺旋形碎片掉進我酒杯下的小碟子中時,我總要注意看那位姑娘。

我見到了你,美人兒,不管你是在等誰,也不管我今後再不會見到你,你現在是屬於我的,我想。你是屬於我的,整個巴黎也是屬於我的,而我屬於這本筆記簿和這支鉛筆。

接著我又寫起來,我深深地進入了這個短篇,迷失在其中了……接著這短篇完成了,我感到很累。我讀了最後一段,接著抬起頭來看那姑娘,可她已經走了。我希望她是跟一個好男人一起走的,我這樣想。但是我感到悲傷。

#7

在威尼斯,充當“臨時演員”

——阿城《威尼斯日記》

威尼斯像舞臺佈景,遊客是臨時演員,我也來充兩個月的角色。乘1號船沿大運河走了兩次,兩岸華麗的樓房像表情過多的女人。

傍晚,在聖馬可廣場邊的弗洛利安咖啡店外獨自閒坐,看遊客買了苞穀粒喂成千上萬只鴿子。一個小孩放幾粒苞谷在頭頂上,他的父親拿著照相機在遠處瞄準著,等鴿子飛來孩子的頭上吃苞谷時,好按下快門。鴿子很久不來,小孩子於是像釣魚一樣等著,不同的是,微笑地等著。

10位作家筆下的“旅行攻略”

電影《魂斷威尼斯》

據說弗洛利安咖啡店是歐洲飲咖啡史上的第一家咖啡店,又據說義大利的咖啡由巴西運來。我忽然想起瓦格納是在威尼斯完成《崔斯坦與伊索爾德》的第二幕。當時的巴西皇帝請瓦格納為巴西首都里約熱內盧的義大利歌劇班寫個歌劇,《崔斯坦與伊索爾德》與咖啡貿易有關係嗎?

一六二七年,威尼斯建成歐洲的第一個歌劇院。這一年明朝的熹宗皇帝駕崩,思宗,也就是明朝最後一個皇帝即位,此時距中國歌劇——元雜劇的黃金時期已去四百年,明雜劇的傑作《牡丹亭》也已轟動了三十年。

中國的戲棚裡可以喝茶,中國人喝茶是坐著的,所以樓上樓下的人都有座。同時期的歐洲劇院最底層的人是站著看戲的。中國戲曲的開場鑼鼓與義大利歌劇的序曲的早期作用相同,就是鎮壓觀眾的嘈雜聲浪,提醒戲開始了,因為那時中國歐洲都一樣,劇院裡可以賣吃食、招呼朋友和打架。

教堂的鐘聲響了。我想起年初在龐貝古城,遺址中古羅馬人家居甚小,而廣場、廟堂、浴場一類公共場所均很大,地中海的文化,公共生活是最重要的吧?古羅馬講究修辭,重視講演,義大利人善言談,滔滔不絕,在門口告別可長達一個小時,我等在一邊觀察以消磨時間。義大利電影對話甚長,這都是古代公共生活的影響嗎?

10位作家筆下的“旅行攻略”

電影《魂斷威尼斯》

馬克的家就在附近,有個臺灣來的周君明先生住在他家。周先生在臺灣設計電腦鍵盤,這幾個月在威尼斯學義大利語。周先生晚上做了幾個中國式的菜,只能叫中國式的,因為在威尼斯能買到做中國菜的材料不容易。

例如,在威尼斯買不到蔥。有幾天我起大早到Rialto橋的菜市去,轉來轉去,就是找不到蔥,威尼斯人不吃蔥?是怕嘴裡有味道嗎?可是威尼斯人吃蒜。

中國講究烹調,最先是為敬天,也算是敬神吧,首要是味兒,好味道升到天上去,神才歡喜,才會降臨保佑。

人間敬的菜若是沒有味道飄上去,神哪裡會知道你的心意?敬過神的菜,人拿來吃,越吃嘴越刁,悉心研究,終於成就一門藝術。我們現在看到的商周的精美青銅器,大部分是用來敬天敬祖先和人間吃飯的。

人間的菜裡,最難的是家常菜,每天都要吃的菜,做不好,豈不是天天都要難過?四川成都的小吃,想起來就要流口水,沿街一路吃過去,沒有夠的時候。以前蜀人家的婆婆每天早上要嘗各房兒媳婦的泡菜,嘗過之後便知道哪個媳婦勤快。四川泡菜難在要常打點,加鹽加酒雖然可以遮一下壞,卻失了淡香,而且,泡菜最講究一個脆。

人比神難侍候。中國菜裡,以粵菜最講究菜的本味,又什麼都敢拿來入菜,俗話說,老廣是四條腿的除了桌椅板凳,什麼都吃。

下午開始颳風,聖馬可廣場那些接吻的人,風使他們像在訣別。遊客在風裡都顯得很嚴肅。

#8

在倫敦街頭,為自己買一束花

——伍爾夫 《達洛維夫人》

達洛維夫人說她要自己去買花。

對露西來說,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活兒:門上的鉸鏈要拆掉,好把門卸下來;朗波梅爾公司的人會過來。隨即,克拉麗莎·達洛維突然感嘆起來,這是怎樣的一個早晨啊——這個早晨清爽得彷彿是特意為海邊嬉戲的孩子們準備的……

她在路邊挺了挺胸,等著德特納爾公司的貨車駛過。一個迷人的女子,斯克羅普·帕維斯這麼認為(他了解她,就像他們是同住在威斯敏斯特的隔壁鄰居)。她身上有種小鳥的氣質,像一隻藍綠的鰹鳥,輕盈、活躍,儘管她已五十出頭,而且因疾病纏身而面色蒼白。她停在那裡,壓根沒瞧見他。她挺直身子,準備過馬路。

由於一直居住在威斯敏斯特——多少年來著?有二十多年了吧——即便是在車來人往中或夜半醒來時,克拉麗莎都會確信人們會感覺到一種特別的寧靜與肅穆,一種難以形容的停滯感,在大本鐘敲響之前的焦慮感(不過,人們說那也許是因為她的心臟受到了流感的影響)。聽哪!鐘聲隆隆。先是提示音,音色悅耳,再是報時聲,勢如破竹。沉重的鐘聲在空中環繞,直至消逝。

10位作家筆下的“旅行攻略”

電影《時時刻刻》,以《達洛維夫人》為創作靈感

我們多傻呀,她尋思著,穿過了維多利亞大街。

只有天知道,為什麼人們如此熱愛生活,如此看待她,甚至要虛構她,不懈地美化她,然後又粉碎她,從而創造出每時每刻的新鮮感來。

即使是邋遢透頂的女人,坐在門前臺階上那些最悲傷絕望的人們(酗酒使他們窮困潦倒)也一樣。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就連議會制定的清規戒律也奈何不得他們:人們都熱愛生活。對此,她深信不疑。

在人們的眼中,在人們或輕盈或沉重或艱難的步伐中,在咆哮與喧囂中,在馬車、汽車、大巴、貨車和身前背後掛著廣告牌搖搖晃晃蹣跚而行的人中,在銅管樂隊中,在管風琴中,在歡慶聲中,在叮噹聲中,在頭頂上一架飛機發出的奇特而尖利的呼嘯聲中,有著她熱愛的一切:生活、倫敦,還有六月的這一刻。

#9

在紐約,過私密的夜生活

——保羅·奧斯特《布魯克林的荒唐事》

戰爭結束後發生什麼事了呢?我放棄了男子氣概的堅強勇敢和崇高的自我犧牲精神的夢想……新的生存飯店小得多,也破舊得多,如果現在想找到它,你得去一個大城市,那裡的真正生活在天黑後才開始。也許去紐約,或者哈瓦那,或者巴黎的某條昏暗小街。

進入生存飯店,要想到親密關係、明暗對比和命運一類的詞語。那裡有男人、女人在休息廳審慎地打量著你。那裡有香水、絲綢衣服、暖和的皮衣。大家悠閒漫步,一手端著高杯酒,一手捏著點著的香菸。我在電影裡見到所有的這些情景,我知道該怎麼去觀看。

飯店常客在樓下鋼琴酒吧抿著未加糖的馬提尼雞尾酒。二樓是賭場,有輪盤賭檯,有彈跳在綠色毛氈上、聲音減弱了的骰子,還有巴卡拉紙牌戲發牌者油滑而帶外國口音的喃喃低語。下面一層舞廳裡有長毛絨皮靴,有聚光燈下的歌星,她穿著銀光閃閃的衣服,嗓音因抽菸而變得別有風味。

這些都是有助於事情啟動的支撐物,沒有人來這裡僅僅是為了飲酒或賭博或聽歌,即使當夜的歌星是麗塔·海華斯也是如此,她由她現任丈夫和經理喬治·麥克裡迪陪同由布宜諾斯艾利斯飛來,只演出一場。

10位作家筆下的“旅行攻略”

電影《紐約,我愛你》

你得使自己輕鬆地加入這一流水宴席,在你適應這種事情之前先去嘗試幾次。其實不是事情,而

是遊戲,一種決定挑選何人後半夜跟你上樓去的有趣遊戲。

率先的行動總是用你的眼睛—從來只用眼睛。你要讓你的目光轉來轉去,轉個幾分鐘,從一個人掃視到另一個人,從容地飲你的酒,吸你的香菸,試探各種可能性,搜尋那也許是盯著你的方向的一瞥,或許甚至用微笑或輕拍肩膀來吸引某人把視線轉向你。

在那些日子裡,我還是個處子,但我對自己已有足夠了解,知道自己對什麼事情並不在乎。有一次在鋼琴酒吧,加里·格蘭特在我身旁坐下,伸手摸我的腿。另一次,已故的瓊·哈洛從她的墳墓中跑回來,在427房間和我熱情做愛。還有我的法文老師德·福雷女士,光彩奪目的魁北克人,兩腿秀麗,唇膏紅豔,褐色眼睛水汪汪的。

更不用說漢克·密勒,這個大學校隊的橄欖球四分衛,風流倜儻、討女人喜歡的高年級生。漢克要是知道我在夢中對他幹了什麼,他可能會把我揍死,但事實上他並不知道。當時我只是個大學二年級學生,白天我從無勇氣跟漢克·密勒這樣令人敬畏的人物說話,但晚上我可以和他在生存飯店見面,喝一會兒酒、友好地說一會兒話之後,我就帶他去樓上301房間,把他引進世界的秘密部位。

#10

在瓦爾登湖畔,重拾野性生活

——梭羅《瓦爾登湖》

我提著一串魚,拖著魚竿,穿過樹林回到了家中,這時天色已經黑下來,我卻瞥見一隻土撥鼠從我的小徑溜過,頓時感到一種野蠻的喜悅麻酥酥穿透全身,強烈地誘惑著我去逮住它,生吞下去;當時我並不餓,一準是它代表的那種野性在起作用。

有那麼一兩次,在湖邊生活時,我不由自主地在樹林裡來回奔跑,像一隻餓得半死的獵犬,處於一種奇怪的豁出去的心態,尋找一些我可以吞噬的野味,而且多麼野蠻的野味我都能吞食下去。荒野得不能再荒野的場景都變得不可言表地熟悉起來。

10位作家筆下的“旅行攻略”

我自己感覺得到,至今也不陌生,有一種本能嚮往著更高層次的生活,也就是精神生活,多數人都有這種傾向;但是另有一種本能卻嚮往原始的和野蠻的生活,我對這兩種本能都尊重。

我熱愛野性,並不亞於熱愛馴順。野性和歷險在釣魚活動中兼而有之,我對此鍾愛有加。有時候,我喜歡把這兩者並列在生活中,把一天過得更像動物的生活。也許我要把這歸因於我很年輕的時候就喜歡釣魚和打獵,歸因於我和大自然建立了最親密的熟知關係。這兩種職業早早地把我們引進給野外環境,讓我們滯留在野外,不然的話,在那個年齡,我們很難與野外建立熟知的關係。

漁民、獵人、樵夫,以及別的職業的人,在田野和森林裡度過他們的生命,從一種特殊的角度看,他們本人也成了大自然的一部分,經常用一種嚮往的情緒觀察大自然,一有閒暇工夫就看個沒夠,這是連懷著期望去接近大自然的哲學家和詩人都比不了的。大自然一點不害怕把自己展示給他們看。在草原上旅行的人自然而然成了獵人,生活在密蘇里河和哥倫比亞河源頭會成為捕獲者,而在聖瑪利亞大瀑布生活則會做個漁民。誰要只是一個旅行者,道聽途說,拾人牙慧,那他只能算一個先天不足的權威。

責編 | 莊凌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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