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布生活場景圖
（9首）
□文 西
諾布生活場景圖
- 1 -
諾布去找匠人給房子安裝防護欄
舊沙發上，小孩在吃一塊乳酪
女人在雪地裡搖搖晃晃
從鐵桶濺出來一點牛奶
都什麼時候了
他還過著這種日子
- 2 -
諾布在火車上認識了拉姆措
她不會殺魚，生了兩個兒子
他在路上又遇到一個拉姆措
“我已經結婚了。”他說
拉姆措在小廚房做飯
給爐子生火
她的夢和青春鑽進煙囪
- 3 -
拉姆措去取快遞
她希望是面膜和化妝品
每次都是書，拉姆措失望了
小孩和她一樣討厭書，見到就撕
諾布說家裡多一本書
他看世界的高度就增加一釐米
他把書搬到閣樓上
也許有一天，它們能堆到月亮那麼高
- 4 -
整個冬天沒有諾布的訊息
他在舟曲的莊上幹活兒
直到天變藍
舊石磨裡流出新鮮豆漿
杏花開了
他才走出來和大家打招呼
十 月
稻茬在水裡腐化
小溪的石頭下已經看不見螃蟹
四季豆，茄子，豇豆，辣椒剛在上個月摘完
媽媽又種了新的蔬菜，紅蘿蔔，紅菜薹，生菜
白菜，蔥，姜在鬆軟的泥土裡發芽
薄薄的葉片，根莖透明
它們將要和我們一起度過這個冬天
無花果是最慷慨的果實
幾個月了，它依然碩果累累
我撥開手掌形狀的樹葉
看到許多蜂子在吃一顆果子
它們長著兩隻觸角，黃色足，肚子肥胖
用牙齒咬破青色果皮，在粉色果肉裡打滾
上帝賜給我們種子
我們遵循他的旨意生活
把多餘的蔬菜和糧食分給動物
他們都在該在的位置上
所有東西都被媽媽收藏
小學課本，獲獎證書，書包，鉛筆
襪子，圍巾，手套
還有寄回來的書
她一本一本擦淨灰塵，而她只認識幾個字
我沒衣服穿時，她從箱子裡拿出舊衣服
皺巴巴的衣領，袖子也短
我看見童年的自己
她站在太陽下做廣播體操
那些被丟掉的能抵禦時間侵蝕
和當初一樣完整
永遠鮮活
在她手裡每件物品都有價值
它們都在該在的位置上
信 仰
對於鳥，開裂的八月瓜就是信仰
它將小小的喙伸進乳白色果肉
把黑籽帶去石縫，山頂和更多貧瘠之地
依自然而生的動物懂得順應自然
我們和動物一樣
在收穫滿倉的糧食後不會去打獵
只穿戴樸素的衣服和首飾
我們得到的已經很多
應該要感謝水井，橋，柏樹
吃飯前會祭拜先祖
其實他們一直活在我們中間
十月的下午，我在灶坑燒火
松木在火焰裡燃燒
我的先祖曾用火焰嚇跑野獸
在火焰裡發現語言
天氣陰暗，潮溼，枯草在水裡腐爛
很多東西在冬季裡消失
舞 蹈
舞蹈有它的記憶
男孩穿靛青色對襟衫，頭包黑色絲帕
用木棍將女孩扛在肩頭
我看到舊時光，勞作和娛樂不會成為矛盾
愛情裡還沒有發現文明
跳舞的人身體線條不會讓人想到柔軟的事物
更像是樹，粗，硬，筆直，永遠站在一個地方
只需要一點土壤，陽光，水
而我們總在流動，並且需要的很多
孤 獨
失眠的夜裡我讀馬洛伊·山多爾
他寫的橘皮蜜餞應該很甜
我最愛的不是那個優雅的妻子
或者富有的丈夫
而是曾在土坑裡和老鼠生活過的尤迪特
被槍彈毀壞的房子
多年後又有人住進去
花園又會種上玫瑰花
染過血的河水依舊在流淌
戰爭從來不會消失
有人從布達佩斯逃到美國
買不起國際機票的人無法回到上海
上個世紀和這個世紀沒有什麼不同
冷風從窗戶吹進來
我才發現已是秋天
我想起下雪天媽媽用鼎罐煮飯，燉肉
那是童年最快樂的時候
火爐裡的木頭在燃燒
那時我誰也不認識
夏季末
外面是發亮的樹林
母牛在吃草
穀物和水果還沒有成熟
夏天很快就要結束了
高鐵穿過桐本坳隧道
我想到每隻動物都在艱難覓食
故鄉街上的那隻花貓
海邊拿石頭敲生蠔的食蟹猴
它們不知道年老的死亡
和一個孩子的出生
不知道貨幣，戰爭，石油
歷史是人的
山坡和房子時隱時現
多少年了，它們相互依偎
三 哭
我第一次哭是在剛出生時
赤身裸體地來到這個世界
看見媽媽，太陽，雲，樹葉，鳥，泥土，石頭，水
長大一點，看螞蟻搬食物，螃蟹躲在石頭下
學習認字，數數，寫句子，還有禮儀
我第二次哭是為女性
她們穿漂亮的裙子打扮自己
總是為生活憂慮
像玻璃一樣容易受傷
在婚姻裡耗盡青春
我第三次哭是為更多人
媽媽，外公外婆，爺爺奶奶，鄰居
還有在城市裡打工的人
他們辛勤勞作，守法
但並沒有過得更好
食 物
下雨天，我買麵包和吐司
洗南瓜，西紅柿，白蘿蔔
坐在屋子裡和食物為伴
此時已是初秋
故鄉的人在收割稻穀，辣椒和小番茄
他們用糧食祭拜先祖和神靈
吃飯前想起別處飢餓的人群
我感恩食物能如此柔軟，有溫度
在秋天剩餘的日子裡
秋葵長出手掌大的葉子
多籽，青綠，咬起來很脆
無花果成熟，枯萎，保留著清甜
—END—
《長江文藝》2021年第10期
責任編輯 | 丁東亞
▲文西|
文西，土家族，1994年生於湘西，保靖縣作協副主席。作品見於《十月》《長江文藝》《芳草》《西湖》《詩刊》《草堂》等，有作品被《小說選刊》轉載。出版詩集《不能遺忘的》（2020）《湘西紀》（2017），散文集《冬日田野上的青草》（2014）。獲首屆揚子江年度青年詩人獎，首屆華語青年作家獎詩歌主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