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游文化丨我與文學丨陶靈:文學的真善美與行

上游文化丨我與文學丨陶靈:文學的真善美與行

文學的真善美與行

陶靈

我大約十二歲。一個星期天,在同學小云家玩耍時,他爸爸問:“你和小云倆個,哪個的成績好些?”

“有的功課小云比我好,我有的功課比他好。”長輩關心學習,當然我很認真,在心裡做了一番比較後,誠懇地回答:“他數學比我好,我語文比他好……”

小云的爸爸遇見我父親,說:“你兒子滑頭,既不說別人差,又不貶低各人。”父親回家說起這事,我心裡很不是滋味兒:我老老實實的回答,怎麼在同學爸爸的心裡成了“滑頭”?

後來明白,小云爸爸見我去家裡玩,因與我父親相識,作為做長輩的禮節,隨意問了一句,算是打招呼。按他的邏輯,我當時要麼謙虛地說小云成績比我好,要麼自誇,沒料到我會出現第三種回答。

其實父親並沒有責怪的意思,我卻悶著不語,他便安慰道:我相信你說的。

父親的安慰,堅定了我一輩子說真話的信心。

我是聽著龍門陣長大的。小時候聽大人擺,把一顆夜明珠和一個銅錢放進瓦壇裡,過一夜,滿罈子都是銅錢。放什麼變什麼。每次下雨前,天上要掉下三百六十五顆夜明珠,半個時辰內沒被撿到的,就鑽到地下去了。

那多可惜啊!每次快要下雨時,我盯住院子的地面,希望天上突然掉下一顆閃閃發亮的夜明珠。姑媽捂著胸口說:“不是隨便那個都撿得到的,要把良心放到當中的人才行。”

那天,屋上的青瓦被打得嘣嘣響,天上噼裡啪啦落下好多顆白亮亮的夜明珠。我一下子跳到院子裡,撿起一顆,攤在手心,亮晶晶的有豌豆那麼大,興奮極了。可還沒等我放進罈子裡,突然變成了小水滴。我傷心得哇地一聲大哭起來。

姑媽哈哈大笑著說:“那是雪子兒。”

夜明珠的夢破滅了,“要把良心放到當中”我記著。

鄉村盛夏的夜晚很美,微微的夜風吹來,如涼水一般爽人,堰塘那邊傳來陣陣青蛙有節奏的呱呱叫聲,不時飛來幾隻亮晶晶的螢火蟲,在頭上飛舞。

有一天夜晚歇涼的時候,姑媽抬頭望天,月明星稀,說:“月亮不能用手指,指了,晚上會下來割你的耳朵。”我有點不相信,問:“把門關緊點,也能割嗎?”

姑媽回答:“你看它很薄很薄,像一個大圓餅,能從門縫兒鑽進來。”

有一次,我揹著姑媽,悄悄地用手指了一下月亮。指後,忽然害怕起來,慌忙躲進屋裡,雙手矇住耳朵,鑽進蓋毯裡睡了。第二天早晨醒來,用手一摸,哎,怎麼耳朵還在?我心裡暗自慶幸。

大概是到了冬天,我把這事告訴姑媽,她把我摟進懷裡,哈哈哈大笑起來……

很多人說這是迷信故事,我卻認為很美,寫成一篇小散文《指月亮》,刊發在《中學生文藝》創刊號。1991年,九年制義務教育全日制小學語文第四冊《閱讀》收入《指月亮》。

手機鈴聲響起,我接通後,裡面的人小心詢問道:“你是陶靈嗎?”一個多年沒音訊的朋友打來的。她感嘆,這麼多年了還在用這個號碼。她翻舊物,在一個電話號碼本里看到我名字,試著撥了過來。

當年“南巡講話”後我就辭職“下海”,做了“老闆”。1996年12月,花七千多塊錢買了第一部手機,139開頭的數字電話,優於當時“富人”身份象徵的模擬電話“大哥大”。一般情況下“老闆”的手機有兩個特點:號碼經常變換;年關時多處於關機狀態。其原因不言而喻。

我這號碼用了整整二十五年,從不關機。因為心裡坦然,拍起胸膛宣稱:當“建築老闆”二十四年,從沒拖欠過“農民工”(包括所有人)一分錢工錢。當然,也有困難的時候,我把車和商業門面賣了,絕不拖欠。

除了學習寫,學會“行”更重要。

悲與喜

十七歲後的第二十天,即1981年12月26日,我們地區的《萬縣日報》發表了我第一篇文學作品,五百來字的小小說《鼕鼕》。那個時候郵車很慢,當天的報紙送到我們縣上讀者手裡時都是在第二天早上。同事告訴我這個訊息,是在雲陽縣商業局辦公樓室內天井臨時搭設的靈堂裡,我正為早晨去世的父親守靈。

深夜,我摸黑去了一趟我單位辦公室,大約有一公里路。找到這份《萬縣日報》,從頭到尾讀了三遍。然後摺好,放在衣服口袋裡。第二天,在火葬場等父親骨灰的時候燒掉了這張報紙。

極悲極喜的事巧遇在同一天,改變了我少年時的人生。但沒能改變我人生中的真善美與行,以及心目中的文學。

四十年後,2021年6月3日,我被批准加入中國作家協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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