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遺忘的石碾子

被遺忘的石碾子

文/韓和平

我家住在呂梁山西南角的瓜峪東西河的中間山樑上,所在鄉鎮與平川地區土地相連,卻山川各異,鄉音不同,習俗不同。全村三十多戶人家,近二百口人,牛耕山上田,人飲無根水。全村人共用一個石碾子。

這個石碾子年代已久,也不知先人們從哪裡選來這麼一塊大青石,在過去科技和工具落後的年代裡,也不知用什麼方法使一塊長二尺的圓青石從中間鑿通貫透,中間穿過對握的橡木碾杆,能夠轟轟隆隆在青石碾盤上滾動。

儘管村裡人走了一輩又來了一輩,一代接一代的人沒人追問考究過石碾子和石碾盤的來龍去脈。一年四季風吹雨淋,石碾子都默默地佇立在那裡,守護著崗位,等待著人們需要碾物的時候,欣喜地發出咿咿呀呀的舒緩而又低沉的聲響。

石碾子由石滾子、木碾杆和鐵軸柱、石碾盤四部分組成,使用時由人或毛驢牽引碾杆繞軸轉圈。石碾子轉動時碾子和碾盤摩擦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這聲音聽起來悠久而沉重,彷彿橫貫在悠遠的歲月,像一曲亙古不息的歌謠。

石碾子不僅是碾壓五穀雜糧的一種生活工具,也是鄉親們一年四季扯東拉西、互拉家常的好地方。許多奇聞笑談,鄉村政務都從這裡一傳十、十傳百傳遍了家家戶戶,也溝通了村裡村外的訊息。

在我的記憶力,它也用輪空滾動的時候,但發出的聲響是蘊含著“暴力”的轟隆之聲,偶爾還會和碾盤發生不和諧的抗拒之聲“咣噹——轟隆——”。

這個時候,大家都會心知肚明地想到,不知道又是哪家小子調皮搗蛋惹惱了家長,或是逃學誤課,或是打架鬥毆了,是家長用棍棒逼迫著去推碾子來懲戒孩子,沉重的碾子在用聲音教訓和警示孩子。

記得村裡同齡的幾個夥伴,包括我的堂叔都沒有少推過碾子。最有意思的是堂叔總是記不住乘法口訣裡的4x7=28,8x9=72,不是四七三十二,就是八九六十三,堂爺說他記吃不記打,每次錯了爺懶得打他,就讓推碾子,而且當推得汗流浹背的時候,悄悄叫我去提問,看記住了沒有。

直到長大後,我和堂叔笑談此事,他都羞得臉紅脖子粗,並且說道“多虧了你爺的家法,要不是覺得推碾子苦和累,我後來的算盤也學不到這麼流利。”是啊,他的算盤在我們這一帶地區人稱“鐵算盤”,在集體的年代裡,每到年終決算,不少自然村和大隊,以及公社糧站的會計都慕名請他去打算盤,並付給一定的報酬。我最早吃到的大米就是堂叔打算盤得到的報酬。

石碾最繁忙的季節,當屬寒冬臘月裡了,家家戶戶都上碾子來碾軋米麵準備過大年,東家要碾穀子成米,西家要碾荏籽、杏仁、胡麻、油菜籽和蓖麻熬油,大爺要碾煙桿,大嬸要給軟黍脫皮,清晨到日落捂著眼罩的驢子噠噠的蹄聲和著碾子咿咿呀呀清唱響個不停。

而這時的碾盤自然也是孩子們玩耍和小貓小狗的集聚地了,大點的孩子會隨著毛驢的走動趴在碾杆上推動,助力毛驢的走動;小點的孩子卻會兩手攀住碾杆打鞦韆,瘦弱的毛驢因承受不起過重的負荷而停下腳步,這時大嫂或大嬸會停下手中的活計,呵斥孩子散開,孩子們一鬨而散,不一會兒又嘰嘰喳喳聚集在碾道里。趁大人不注意在碾盤上偷偷抓一把炒過的荏籽或胡麻籽跑開。那時候山裡孩子沒有花生吃,就用荏子和胡麻解饞,吃得嘴裡流油,男孩女娃嘴邊掛著一道道黑黑的痕跡。

被遺忘的石碾子

把碾子碾碎的油料作物盛在水桶或大盆裡,回到家裡加上適量的溫開水,男人們勞累一天回來,晚上跪在炕上,雙手成拳,吭哧吭哧地在面盆裡一滴一滴的從渣裡把油擠出來,然後在火上放上大鍋再熬,這時的奶奶和媽媽寸步不離地防止溢位,用勺子不斷揚起,待油浮出水面,又一層層的用勺子輕輕地掠取油層倒入小鍋,直到大鍋表面不見油層了才停止。然後慢火熬小鍋,待鍋裡沒有噼噼啪啪的水爆之聲,一鍋油才算好了。

正因為熬油是個艱辛活計,人們才把累和苦叫做“熬”,只有“熬”到頭了,才會享受“油”的香美。當然,油糝是豬和牲口的佳餚美食了,不僅愛吃而且長膘。

在人們普遍食不果腹那陣子,供應糧是紅薯片,大塊的薯片從石碨眼裡下不來,石碾子就幫了大忙。人們先用碾子把大塊碾成小塊,再在石碨上磨成麵粉,這就相應的加重了毛驢的負擔,各家爭石碾爭毛驢的事時有發生,那些等不及磨成面的家戶只好煮紅薯片吃了。

這時隊長只能統一指派使用人家,輪不到牲口的人家只得用人去推,儘管飢腸轆轆,汗如雨流,也不得不一圈又一圈的挪動腳步,這時的石碾失去了咿咿呀呀的清唱,發出的是“嗚——嗚——”的哭聲。

由此可見,石碾子轉動著的不僅是一部斑駁陸離的滄桑村史,還是一首清醇和苦澀的鄉村歌謠。

改革開放以後,市場開放了,人們不再用石碾碾穀物了,可以在市場上拿穀子換成現成的小米,也可以賣掉穀子再去買米,市場裡有各種食用油,人們也很少種植荏、胡麻和蓖麻了,即使有少量種植也多用來換錢。現如今不少年輕人根本不知道荏油、胡麻油和蓖麻油的味道,就算是杏仁油,也不再需要石碾子了,而是在榨油機上榨了,確實,既省事又方便。

一年四季,春夏秋冬。在老村靜靜的時光裡,石碾子轉了一圈又一圈,我們吃著它舂出來的五穀雜糧,也慢慢長大了。

前些日子回去,看到石碾子孤零零的臥在破碎的碾盤上,橡木碾杆也風蝕雨淋的朽落了一截,碾道長滿了雜草,堆積了亂石。如今的石碾子失去了往昔輝煌的時光,碾子更多的成為一種鄉愁,一種鄉村文化的記憶符號,留存在人們心底。

望著石碾子,我忽然想起孩提時代推碾子的樂趣和媽媽交給我們的謎語:“石頭山,木頭峪,走一天,出不去……”。心裡翻騰著,夜裡夢見石碾子,它陪伴我走過了純真爛漫的童年,走過了青蔥歲月的少年,走過了朝氣蓬勃的青年。

被遺忘的石碾子

它既是故鄉的貧窮落後見證者,見證了人們生活的艱辛與不易,又是故鄉發展變遷的親歷者。時光荏苒,石碾子逐漸喪失原有的功能和價值,在荒草間、角落裡日漸破損和消寂。也許,未來的日子裡石碾子將會漸漸隨著文明化程序的推進成為鄉村最後的公證,成為一曲永恆的歌謠流傳下去。

我感覺,石碾子能讓人深深體味到它的滄桑、厚重和遙遠,讓人無限懷戀它的紅火、豐收和樂趣。

石碾子,不僅是作為一種生活工具延續了傳統的生活習俗和生存方式,且又折射出農村、農民和農業文歷史發展的程序,傳遞出農村民俗文化內涵中堅韌不屈,凝重深厚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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