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術·中醫哲學】援易入醫、以易訓醫

【學術·中醫哲學】援易入醫、以易訓醫

摘要

中醫理論體系基於《周易》提供的我國獨特的認識方法,其髒象學說、經絡學說、運氣學說、辨證學說體現了《周易》以卦爻、太極、五行、河圖、洛書等象數為形式,以陰陽學說、變易學說、整體學說、正反學說、中和學說等義理為本質的思維方法和思維模式。

眾所周知,中醫學是中國傳統文化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受《易》《老》的影響很深。其中《易》經的思維方式,直接滲透於整個中醫理論體系。若要了解中醫,認識中醫,不能不用《易》的思維方式來研究中醫。探討中醫學術,除了採用實證方法之外,不可忘記結合傳統的思維方式來尋找、求證、揭示其本質。

【學術·中醫哲學】援易入醫、以易訓醫

《內經》、《傷寒論》、《金匾要略》等經典著作構建了中醫理論體系,這些經典著作中,至今仍有一些問題無法解釋,比如:為什麼將人體進行陰陽兩儀分類?為什麼人體又分為五個系統?“二”和“五”之間有沒有深層次聯絡?“左肝右肺”應該怎樣解釋?十二經絡的定型和三陰三陽的命名是在什麼背景下完成的?“經絡”到底能不能透過實證、實驗的辦法去求證?五運六氣中天干化五運、地支配六氣有什麼依據?寸口脈、尺膚診、面診有無結構規律可循?六經傳變、病癒日決病有什麼理論基礎?等等。這些問題是歷代醫家探討的重點。筆者認為:要深層次地、客觀地解釋這些問題,必須從形成這種學說理論的思維方式的視角進行考察。唯有援易入醫、以易訓醫,才能揭示中醫理論的實質。

髒象學說與易象類分

《黃帝內經》以陰陽五行類分人體臟腑,直接受到《周易》象數思維的影響。主要表現為:對“象”的分析注重功能,輕視實體,即以功能為“象”,採用易象分類原則,以陰陽五行整體劃分世界,即以陰陽、五行為“象”。

為什麼以陰陽分類?這是《周易》陰陽太極象數思維的體現。《周易》經文雖未直接提到“陰、陽”二字,但其符號系統中“——“(陽爻)和“— —”(陰爻)是其基本組成要素,八卦、六十四卦則由兩兩相對的四組對卦、三十二組對卦構成,充分體現陰陽對立統一之理。《易經》卦爻辭則蘊含以陰陽不同功能判斷吉凶的思維特徵。《易傳》明確提出:“一陰一陽之謂道。”正如《莊子》所言:“《易》以道陰陽。”《周易》的陰陽兩儀分類具有強烈的功能動態屬性,換言之,“陰、陽”正是對世界萬物的功能、行為的分類概括。《周易》中陰陽的代表符號-—卦爻,既是來源於事物動態之“象”,又類推、整合事物動態之“象”,正如《繫辭》所說:“聖人有以見天下之動……是故謂之爻。”“爻也者,效天下動者也”。卦象“變動不居,周流六虛”,“極天下之賾者存乎卦,鼓天下之動者存乎辭”。可見《周易》將陰陽作為功能、動態之大“象”。

中醫學吸收並發展了《周易》哲學的“陰陽”概念。在《素問·陰陽應象大論》中,以“陰陽”應象為依據,構築藏象學說:“積陽為天,積陰為地。陰靜陽躁,陽生陰長,陽殺陰藏。陽化氣,陰成形。”“清陽出上竅,濁陰出下竅;清陽發腠理,濁陰走五藏;清陽實四支,濁陰歸六府。水為陰,火為陽。陽為氣,陰為味。”“陽勝則身熱,腠理閉,喘粗為之俯仰……陰勝則身寒汗出,身常清,數慄而寒。”“味厚者為陰,薄為陰之陽;氣厚者為陽,薄為陽之陰。”認為天地自然及人體生理、病理,萬千形象皆與陰、陽應象。以動態、功能之象構築藏象,成了中醫學對人體進行觀察的根本方法,具體地說就是以表示事物行為功能的動態形象為本位,以形體器官和物質構成為輔從的方法。

為什麼《內經》又以五行分類?陰陽(太極八卦)與五行有沒有關係?是否為兩個不同的體系?

先讓我們來看一看《內經》的有關論述。《素問·金匱真言論》:“東方青色,入通於肝,開竅於目……其味酸`其類草木,其畜雞,其谷麥,其應四時,上為歲星……其音角,其數八……其臭躁。”這段文字,以五行論述五臟所屬,其中“雞、羊、牛、馬、彘”乃源於《周易·說卦傳》,“八、七、五、九、六”乃是河圖五行之成數,是直接受《周易》象數思維影響的產物。

《靈樞·九宮八風篇》:“風從南方來,名日大弱風,其傷人也,內舍於心,外在於脈,其氣主為熱……”首次提出八卦八方八風與人體臟腑、病變部位相對應,與五行歸類原理相同。

有人認為:陰陽八卦分類始於《周易》,五行分類始於《尚書》,兩者形成時間大體相近,屬於兩種不同體系。陰陽八卦基數為“二”,五行基數為“三”,兩者之間存在明顯差異。我們認為這種看法是片面的,因為陰陽八卦和五行形成的思路是基本相同的,在《易傳》中已有融合趨勢,《內經》則沿著這一思維模式進一步發展。五行可看成是兩對陰陽(金與木,水與火)加上中土,中土起到調節、平衡陰陽的作用。

《素問·六節髒象論》:“心者,生之本,神之變也,其華在面,其充在血脈,為陽中之太陽,通於夏氣……”這一段文字透過生、神、華、充、通等概念揭示和界定五臟,依據五行的動態功能及屬性類分組器官及相關自然事物。其中五臟(五行)又分別與陽中之太陽、陽中之太陰,陰中之少陰、陽中之少陽相配屬,太陽、太陰、少陽、少陰為“四象”,是“陰陽”的高一層次(22=4)劃分。《靈樞。陰陽系日月》闡述了同樣道理:“心為陽中之太陽,肺為陰中之少陰,肝為陰中之少陽,脾為陰中之至陰,腎為陰中之太陰。”均體現四象與五行的相通性。陽中之太陽為火,陰中之太陰為水(依“兩儀生四象”原則,“陽中之太陰”非是),陽中之少陰為金(“陰中之少陰”非是),陰中之少陽為木(“陽中之少陽”非是),至陰為土。兩對陰陽加上中土(至陰)構成五行的穩態結構。

至陰中土的作用是十分重要的。《素問·太陰陽明論》:“脾者,土也,治中央常以四時長四藏,各十八日寄治,不得獨主於時也。脾藏者常著胃土之精也,土者生萬物而法天地。”中土具有統領、調節水火、木金這兩對陰陽的功能,反映了河洛八卦象數動態模式。以脾居中土,亦符合這個模式。河圖中央“五”、“十”,其中“五”是四方生數(一、二、三、四)變為四方成數(六、七、八、九)的中介,生數加“五”即為成數。“十”為“五”加“五”,如“五”為生數之極,則“十”為成數之極。洛書配屬八卦,獨中五無卦可配,稱為“中五立極”,中五不佔四方而統領四方。脾藏不獨主於四時而統治四時,與之相符。“土”即河洛數之“五”。從以上例子可見,《素問》中已大量引用河洛之數,陰陽兩儀與五行、河洛之間可互換、互通,均屬於易學象數統一模式。

“左肝右肺”問題是中醫髒象學說中一個不易被人理解的問題。《素問·刺禁論》:“肝生於左,肺藏於右。”《素問·金曦真言論》:“東方……入通於肝。”“西方……入通於肺。”《內經》的這種認識與人類早期觀點不同。古文《尚書》、《呂氏春秋》等均認為肝屬金、肺屬火、脾屬木、心屬土、腎屬水,依五行配方位原則,肝在西邊(右邊)、肺在南邊(上邊)、脾在東邊(左邊)、心在中央,腎在北邊(下邊),這是從五臟解剖位置立論的,與五臟實際位置大體吻合。但是《內經》作者受《周易》重功能、輕實體的象數思維影響,發現這種配應與五臟的生理功能不符,於是改變了五臟的五行配屬。“左肝右肺”反映了人體臟腑功能的、動態的特性,而不是形體上的右肝左肺的解剖位置。

五臟配應五行反映生理功能,這一點歷代已有認識,然而卻很少甚至沒有人真正認識到這種配應方位其實是後天八卦的方位。後天八卦方位中,離卦居南(上)配心,坎卦居北(下)配腎,震卦居東(左)配肝,兌卦居西(右)配肺,巽卦居東南(左上)配膽,艮卦居東北(左下)配脾,坤卦居西南(右上)配胃,乾卦居西北(右下)配腸。其中坤艮(左下與右上)的連線居中亦配脾胃。後天八卦方位的最早記載是《周易·說卦》(“後天八卦”一詞北宋才出現)。可見中醫生理部位學說受到《易》的啟迪。綜上所述,五行學說與陰陽學說、河洛學說、太極學說不僅不矛盾,而且互為補充,共同構成易學象數思維模式,表現出重功能、重整體的思維特徵,中醫髒象學說正是這種思維模式作用下的產物。

經絡學說與六爻模式

《內經》十二經絡的定型和三陰三陽的命名同樣是在易學象數模式的深層次作用下確立的。

《靈樞·經脈》十二經脈與早期醫家對經絡的認識有所不同。1973年出土的湖南長沙馬王堆帛書《陰陽十一脈灸經》作十一脈,甲本名稱依次為:(足)鉅陽脈、(足)少陽脈、(足)陽明脈、肩脈、耳脈、齒脈、(足)太陰脈、(足)厥陰脈、(足)少陰脈、(手)鉅陰脈、(手)少陰脈。乙本名稱相同,次序上(足)少陰脈在前、(足)厥陰脈在後,其餘相同。馬王堆帛書《陰陽十一脈灸經》早於《靈樞·經脈》,兩相比較,前者無“手”、“足”冠詞,足三陽三陰完備而手三陽三陰不完備(缺“手厥陰”經),手三陽名稱不以“鉅陽、少陽、陽明”命名;後者多了一條手厥陰脈,並將肩脈、耳脈、齒脈分別改名為手太陽、手少陽、手陽明,從而確立了手足三陰三陽的十二經脈學說。

由十一脈發展為十二脈,由不完全的陰陽命名發展為三陰三陽對稱的命名,《周易》六爻模式起了一定作用。

《周易》六十四卦由六爻自下而上排列而成,即陰爻、陽爻排列組合六次成六十四卦(25=64),六爻依次排列是一個由低到高、由下至上、陰陽迭用的逐級遞進過程,下位為始點,上位為終點,至上位則折返而下,再從初位(下位)開始一個新的演變過程,如此週而復始,反覆無終。手、足六經與六爻不僅數量相合,而且陰陽結構相似,功能相同。六經各分為三(即陽經與陰經各為三),可能受六爻分三陰位、三陽位的影響。六經三陽經與三陰經的次序表示人體由表及裡、由淺入深的不同層次。六爻的排列與六經的流注均是交錯迭宕進行,其演進過程又均表現為由外及裡、由少到多的規律,呈現迴圈往復的週期性。

《內經》還提出了三陰三陽的位置及“開、闔、樞”問題。《素問·陰陽離合論》:“聖人南面而立,前曰廣明,後曰太沖,太沖之地,名曰少陰;少陰之上,名曰太陽……廣明之下,名曰太陰;太陰之前,名日陽明……厥陰之表,名曰少陽……其衝在下,名曰太陰··一太陰之後,名曰少陰·“…少陰之前,名曰厥陰”。“太陽為開,陽明為闔,少陽為樞。”“太陰為開,厥陰為闔,少陰為樞。”說明三陰三陽的方位是陰陽爻錯的,如同六爻陰位陽位爻錯排列。所謂“開、闔、樞”,醫易學家張介賓認為:“太陽為開,謂陽氣發於外,為三陽之表也;陽明為闔,謂陽氣蓄於內,為三陽之裡也;少陽為樞,謂陽氣在表裡之間,可出可入,如樞機也。”同樣太陰為三陰之表,厥陰為三陰之裡,少陰為表裡之間,亦是遵循六爻三陽爻與三陰爻下、上、中位模式。六爻又分下三爻(內卦)與上三爻(外卦),下三爻之一爻與上三爻之一爻(第四爻)為下位,下三爻之三爻與上三爻之三義(第六爻)為上位,下三爻之二爻與上三爻之二爻(第五爻)為中位,下位為表,上位為裡,中位為表裡之間。《周易》非常強調中位,凡得中位往往為吉,可視為事物吉凶、成敗之樞機。

有人認為:六經方位是河圖四生數爻會組合的結果。河圖四生數為一、二、三、四(即五行四生數),其中一、三為陽數,兩陽爻會為太陽(一加三為四,閤中五方九,九為太陽之數),一在北,三在東,故太陽位於東北艮位;二、四為陰數,兩陰爻合為太陰(二加四為六,六為太陰之數),二在南,四在西,故太陰位於西南坤位。一四、二三均相鄰爻會於外,外為陽,一、四合化於西北乾位,乾主陽明;二、三合化於東南巽位,巽應少陽。一二、三四均相向對合於內,內為陰,一、二相合為少陰,三、四相合為厥陰。陰從於陽,故少陰在北坎位,厥陰在東震位。六經方位與河圖四生數爻變化生三陰三陽的方位契合。

馬王堆帛書十一脈中除足六脈是以三陰三陽命名外,手六脈只有鉅陰、少陰是以“陰”命名的,為什麼只此二脈以“陰”命名?也是為了配應九宮八卦之需,足六脈配八方,缺的是正南、正西,正南離心、正西兌肺,所補正巧是手少陰心脈、手太陰肺脈。雖然這種推算方法還有待進一步商榷,但六經受河洛易卦象數模式的啟迪這種基本觀點是勿庸置疑的。

至於六經傳變,六經與藏府的配應,也是一個發展過程。《素問·熱論》僅提到足六經及“少陽主膽”、“太陰脈希胃中”、“少陰脈貫腎絡於肺”、“厥陰脈循陰器而絡於肝”四條,`在《靈樞·經脈》等篇中則有了十二經脈及配應藏府的完整記載。六經與六髒、六髒之間的配屬、流注、陰陽結構也是在六爻模型那響下建立起來的六經中手爪陰心包經的概念,對於生理、病理與臨床診治都沒有什麼特殊的意義和獨立的價值,它與心實為一體關係。(內經》增加這條經脈,只是為了填充陰陽理論框架的空缺,從而集中體現了陰陽對立統一的象數之道。

十二經脈在發展過程中,又進一步與時間因素相結合。《靈樞。陰陽系日月》:“寅者,正月之生陽也,主左足之少陽;未者,六月,主右足之少陽;卯者,二月,主左足之太陽;午者,五月,主右足之太陽;辰者,三月,主左足之陽明;已者,四月,主右足之陽明……申者,七月之生陰也,主右足之少陰;醜者,十二月,主左足之少陰;酉者,八月,主右足之太陰;子者,十一月,主左足之太陰;戌者,九月,主右足之厥陰;亥者,十月,主左足之厥陰。”《素問·陰陽別論》:“人有四經十二順(從),四經應四時,十二順(從)應十二月,十二月應十二脈。”楊上善解釋:“四經,謂四時經脈也。十二順,謂六陰炎、六陽爻相順者也。”“肝、心、肺、腎四脈應四時之氣,十二爻應十二月。”(《黃帝內經太素:陰陽雜說》)將十二經脈與東漢鄭玄“爻辰說”相對應。鄭氏爻辰說認為:乾卦初九至上九分別配應:子(十一月)、寅(正月)、辰(三月)、午(五月)、申(七月)、戌(九月);坤卦初六至上六分別配應:未(六月)、巳(四月)、卯(二月)、醜(十二月)、亥(十月)、酉(/又月)。雖然十二月配十二爻、十二經脈配十二爻是後人的發揮(《周易》有卦爻配應時令的思想,但沒有具體論述,《內經》也沒有論及),但十二經配十二月在《內經》中則已提及。

筆者認為:十二經絡是在中國傳統文化—以《周易》為代表的整體思維、象數思維背景下產生的,是個文化學概念,體現重功能(循經感傳)、輕實體(實有結構)的特點,從十一盼更十二脈這種滿足理論框架需要的做法即是有力證明。因而,有必要對目前這種偏面強調並採用的實證方法進行反思,如不結合傳統的整體思維方法去尋求經絡的來源,雖化費大量人力、物力,最後卻不能得到滿意收穫。

本文原載於醫古文知識(現《中醫藥文化》)1994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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