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花女 那村•那年•那事 ——記憶中的故鄉楊岙

楊花女 那村•那年•那事 ——記憶中的故鄉楊岙

那村

·那年·那事

——記憶中的故鄉楊岙

楊花女

故鄉

是我們小時候

想要逃離的地方,

是我們年老想回

可能已經回不去的地方。

 故鄉

是清明節的那炷香,

是中秋時的那輪月,

是春運中的那張車票,

是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口音

    ——題記 摘自《朗讀者》

我是哪裡人

很長一段時間,當有人問我是哪裡人時,我總不能一下子說出我來自哪裡。說是杜橋人吧,應該是呀,我在杜橋生活了人生最美好的17年,我的兄弟姐妹都在那裡。可是,我在大汾的孃家只待過幾個寒暑假,在婆家也只待過兩個月,實在找不到歸屬感。說是椒江人吧,的確是的,我現在的戶籍和工作都在椒江。可是,滿口的鄉音,執著的飲食偏好,無論如何也讓我融不進這南岸的文明中。我有一種飄著的感覺,彷彿自己是無根之萍。

楊花女 那村•那年•那事 ——記憶中的故鄉楊岙

回鄉之路有多遠

大概是2013年的清明節,孩子上了大學了,前往老家的路也基本通車了,我終於有機會回到闊別近三十年的故鄉——楊岙了。楊岙是個典型的小山岙,三面環山,只有南面有個不大的出口,父親總說楊岙狀如一個“畚箕”。一條清澈的小溪穿村而過,把一百來戶人家分成兩個小村落。小溪的東面因溪得名,叫毛頭溪;村的西面因我們家所在的那個四合院,被稱作“秧田”。

一路上,我都在回想離開故鄉的那個晚上——1985年中秋節的那個灑滿明月清輝的晚上,我和老母親仰坐在移民車上,一路顛簸押車離開故鄉,從此再也沒有踏上這片土地。這條回鄉的路我走了將近三十年哪!那是一種怎樣的情感啊!剛轉過嶺上的山口,看到那條熟悉的小溪,我就彷彿如同魚兒回到水裡般舒適、雀躍!我狠狠地呼吸著這久違了的故鄉空氣,清新中帶著絲絲甜味的故鄉的空氣呀!腳下時而凹凸不平,時而泥濘不堪的路也彷彿變得寬闊平坦,瘋了似地狂跑起來。當我穿過那片桔花飄香的“大洋”、“田四洋”(老地名,以前都是農田),踏過沒了矴步的下安溪,卻放慢了腳步,不敢很快靠近我家老宅——秧田。這大概就是近鄉情怯吧!那個養我15年的四合院,那個我無論身在何處都魂牽夢縈的地方,如今變成什麼模樣呢?房子沒了,臺門前的曬穀場還在嗎?南邊那面曾經爬滿天蘿絲、南瓜藤的照牆還在嗎?稻臼間的那個龐大得無人能挪動的石臼還在嗎?我紅著眼眶(即使如今重新回憶這段回鄉的歷程,也不禁淚水漣漣),一點點靠近……路怎麼那麼短,我當年走的時候,這段路很長的呀,中間隔了下臺、新屋、我小舅婆家、上屋頭等幾個四合院和幾排樓房的呀!

終於到了,終於走進我當年的家了!怎麼那麼小啊,這點兒地怎麼容得下我們家並排四間瓦房?僅僅兩棵柏樹就佔據了老宅的全部地基?這裡就是當年的過街樓吧,屋後就是通往插嶺的這條路吧,小夥伴東料家不是在四合院東北角嗎?

看著熟悉又陌生的老宅,看著周圍的依稀能叫得出名字的山山水水,我的思緒飄得很遠很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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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季篇:也傍桑陰學種瓜

             

清明節

小時候,我對春天的感知總是很遲鈍,只有看到滿山的映山紅時,我才會想到春天來了。於是,清明節也要來了。照例,每天放學後或週末,我們會約上三五個小夥伴去摘靑。靑分為綿靑、粉靑、竹葉青三種。沒有孩子幫忙摘靑的人家也會將就著用房前屋後叢生的馬頭蘭,而有閒又挑剔的我們是不屑採馬頭蘭的,就連粉靑和竹葉青都不太入我們的眼,我們最鍾情的就是那軟軟糯糯,而且韌性極好的綿靑。最好的綿靑不是長在毫無遮攔的田埂上,而是長在濃密的紫雲英(也叫紅花草)中。天放晴不久,我們就拎著小竹籃來到生產隊的紫雲英田邊,蹲下伸手拂去水滴,小心翼翼地分開紫雲英,就能看到一朵潔淨的、柔嫩的、修長的綿靑,如婷婷少女般玉立著,用手指輕輕一掐,落入掌中,那份欣喜,無以言表。

摘的靑經鹼煮熟後變得翠綠翠綠的,手指一捏就碎成了渣渣,和上糯米粉,再讓家裡的精壯勞力在石臼上狠狠捶打半個小時以上。此時的粉團綠茵茵的,又軟又有韌性,總算可以包青餣了。我們老家的青餣是圓柱形的,不像杜橋的青餣是船形的。餡料一般分豆沙做的甜餡,鹹菜、肉末、春筍等切丁炒制的鹹餡。青餣的底面和柱體都粘上櫧樹葉,整整齊齊、挨挨擠擠地排在蒸籠裡,大蒸籠一屜能放五六十個。手巧的女主人還會用青粉捏出許多花樣來,比如雙個荔枝形、鯉魚形、小雞小鴨形、酒壺形等等,就像我們現在做陶藝似的。

上墳是一件很有儀式感的事。(在我長大成家後,別的諸如謝年、請祖公、做日節等等統統免除,只有上墳,我們始終堅持著,我想也會繼續傳承下去吧。)我們家的墳比較多,因為爺爺的老家在桐坑,我們上墳需要走一整天。大哥和姐姐他們是不去的,“清明前後,種瓜點豆”,大人都忙碌著。愛讀書的我小時候別的事是捨不得落課的,一年一次清明節的課都是不上的。母親一大早做好菜,老父親挑著谷籮一甩一甩地走在前面,我和小哥蹦蹦跳跳地跟在後頭。我們去時走山嶺,從雞鳴嶺頭,到發洪坑,經裡線山,到箬裡棟頭,先到蔡平頭給楊岙的太公太婆上墳。上墳前,老父親總是邊吭吭吭地咳著,邊把墳前的雜草砍去,然後拿出青餣和拼菜擺上,再點上香燭,拜了三拜,嘴裡唸唸有詞,大概是說今天我們來給太公太婆上墳,請他們品嚐美食,並保佑家人安康之類的話。臨了,還讓我和小哥也來拜拜,說讓祖宗保佑我們學習進步,快長快大。等燒了奶奶至少念上三遍“阿咪陀佛”的麥稈草(相當於現在的冥幣),父親總是不忘在墳頭蓋上一塊帶草的的泥塊。

就這樣,五六處走下來,再在大姑家吃了兩點多才能吃上的午飯,踏上歸程時差不多已經三點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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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潭坑

回來的路,我們一般走路險些但風景特美又近很多的水路——龍潭坑。從桐坑順流而下,很快就看到了一個綠瑩瑩的水庫。聽老父親說,這個水庫是他當年主持建造的。由於天氣冷,又是吃大鍋飯的生產隊時期,有些人出工不出力,只圍著火堆烤火取暖。耿直的父親氣得一邊踩滅火,一邊大罵他們沒出息,這些村人才悻悻地起身去築壩。當然,大部分鄉親都是樸實勤勞的,在大夥的努力下,硬是靠手提肩扛,砌出幾十米高的石頭牆,生生讓“高峽出平湖”,解決了我們村大多數水田的灌溉問題,使“大坑”、“門前洋”、“田四洋”、“大洋”、“六殿”等處的農田旱澇保豐收。就是如今,仍在進行水力發電,發揮著巨大的能量。

下了高高巖頭,就到了龍潭坑。此處落差很大,如果最近剛好下過雨,那你就能有幸目睹氣勢磅礴的大瀑布。不過,過猶不及,如果雨量過大,山洪暴發,那就有可能陷入危險。此處兩岸青山壁立,怪石聳峙,林木蒼翠,山花爛漫,腳邊碧水盈盈,魚蝦嬉戲,簡直是人間仙境。再加上還有一個深巖火灶和龍潭的神話傳說,更賦予這方山水以神秘感。

據說有那麼一位仙人,發現此處山清水秀,風景宜人,就想長期居住在這兒。於是,他在岩石上開鑿了一個火灶,也模仿人類享受起人間煙火來。可住下來不久,就發現兩岸青山太高了,北面又擋住了去路,實在不利於出行。他心生一計,準備在高高巖頭和天燈盞之間造一座橋。可是當地的土地公公不想改變現狀,多次出面反對。於是,仙人準備趁著夜色完成這項偉大的工程。他在高高巖頭疊了三節石頭後,又沿著小溪撿了一衣兜的黑色石頭,準備動手架橋。機靈的土地公公發現情況不妙,假裝成公雞大聲啼叫起來。仙人以為天快亮了,怕洩露天機,不得已放棄了一衣兜的石子,一氣之下離開了此地。直到如今,你還能發現龍潭坑西邊的山上有一片寸草不生的烏石頭山,高高巖頭的瀑布附近有疊了三層的三節巖。

拔山筍

穀雨前後,春雷陣陣,正是山筍猛長的時候。對於拔山筍,我們楊岙的很多孩子都有著美好的回憶,也曾多次被我寫進童年的趣事裡。山筍往往長在山勢比較高的地方,比如豬塘山上的將軍帽,楊梅山頂上,石巖柱的山腰上(我已叫不出具體山名)。這些地方離村子比較近,是我們這些小屁孩常常光顧的地方。至於我哥哥姐姐他們,會起早帶著飯糰去天燈盞、黃狗盤等路遠的地方拔山筍。

拔山筍的最佳時期還是在雨後。因為經雨水滋潤的山筍長得特快,一天就能長十幾二十釐米以上,不是有個詞叫“雨後春筍”嗎?天一放晴,我們就約上幾個小夥伴,挽起褲腿向山上進發。輕車熟路,很快就到了目的地,我們馬上四散開來,尋找茂密的竹叢。掰開竹葉,啊,好大一棵竹筍!黃黃的筍須上掛著幾顆如珍珠似的水滴,粗壯的身子上穿著一件黃中帶綠的衣裳,多漂亮,多有生命力呀!這是黃叉頭!瞧,那邊雜草叢中又冒出一棵,淺褐色的外衣上點綴著深褐色的斑紋,綠色筍須上的水滴被剛出來的陽光照得熠熠生輝!這是花斑筍……卜落卜落聲響起,驚叫聲連連不斷,整個山坡都瀰漫著一種發現的驚喜,一種收穫的快樂。也許此時,我們的鞋子早就溼透了,腿上也被荊棘劃出長長的血口子,可是又有誰會在乎這些呢?

很快地,我們每人手上的山筍抱不過來了。我們先把山筍安頓好,將整個“戰場”又掃蕩了一遍。對了,不足一乍長的先不拔,老竹太稀疏的地方先不拔,這是老輩人的教導。然後拔一把茅草擰成一股繩,將“戰利品”捆綁好,扛在肩頭,如一位凱旋的將軍一樣,雄赳赳、氣昂昂地回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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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茶

穀雨過後,村子裡的女人們就開始忙碌起來,因為採茶的季節到了。每天天矇矇亮,我家屋後那條通往插嶺的小路上,就會響起吧嗒吧嗒的腳步聲,咣噹咣噹的飯盒撞擊竹籃的聲音,斷斷續續,會響上幾個小時。村莊裡除了要照顧孩子的婦女,其他女人都會手裡提著一個裝著飯盒的竹籃,頭上戴著一頂斗笠,脖子上掛著一塊毛巾,奔向那條有著十八彎的崎嶇山路。我們老家曾有句俗話,很生動地描寫出當年採茶女上下山時的盛況:“插嶺山路彎個彎,陀娘女客班個班。”的確如此,早的人已經到山頂了,而晚些的人還在村莊裡,各種顏色的衣服,嘰嘰喳喳的說話聲,綿延三四里路,場面十分壯觀。

茶場位於離我們村三四里路的一個山頭——插嶺。插嶺本是我們楊岙的一個小自然村,只有一個四合院,住著六七戶人家。但這片山岡地勢起伏不大,而且綿延幾公里,很適合開墾茶園。於是村裡在此處開闢了一個面積上百畝的茶場。這個茶場,與我家有很深的淵源。我那身材瘦小,整天吭吭個不停的老父親,又負責主持茶場的開墾工作。儘管那時我還小,不太清楚開墾的過程,可老姐說自己每天送飯到插嶺,可見當年開墾工作的熱火朝天和大夥兒的沖天幹勁。改革開放後,大概在1980年左右,我家和另外四五戶人家合夥承包了茶園,二哥、姐夫還有另外三四個小夥子常年駐紮在茶園,茶園的命運真正與我家休慼相關了。

我去採茶,一般都是星期天。一大早就被母親推醒,扒拉了幾口飯後,拎上竹籃,照例戴上斗笠(箬竹葉做的斗笠是非戴不可的,晴天遮太陽,雨天擋雨),跟著大人一起去爬山路。氣喘吁吁半個小時後,終於滿頭大汗地到達山頂。天氣晴好,站在山岡口,迎著獵獵的山風,有種“無限風光在險峰”的愉悅感。放眼望去,藍天下,晨曦中,滿目是綠,一碧千里。修剪平整的茶樹一畦畦,一行行,縱橫交錯,隨著山勢伸展著伸展著,彷彿一條條綠色的小溪在向遠方流淌著流淌著。走近細看,只見一棵棵修剪得猶如饅頭形的茶樹上,冒出一朵朵充滿生機的柔嫩茶芽。那芽頭晶瑩剔透,清新可人,彷彿能掐得出水來。多麼美好的大自然饋贈啊,讓人不忍心下手去採摘!

來得早的姑娘媳婦們已經忙開了。她們左臂挎著籃子,右手如一隻啄米的小雞,輕盈地在枝頭跳躍,很快手裡就握著滿滿一把鮮茶。隨手往籃子裡一丟,彷彿在籃底撒上一層碎玉。沒過多久,一籃子嫩茶就裝滿了。這時,她們會掏出隨身系在腰間的小口袋,把茶葉倒進去,壓實,暫時放一邊,繼續採摘。如此迴圈往復,中午大概也快到了,她們的袋子也裝得滿滿當當的。於是,姑娘媳婦們或拖或揹著沉重的袋子到場部去過秤登記,還順便把事先蒸好的米飯就著家裡帶的鹹菜給解決了。依稀記得,八二、八三年左右,採一斤鮮茶能賺三、四分錢,起早貪黑一天下來,也能採上個一百來斤。一天四五元,對於當年自給自足的鄉民來說,也是不錯的收入。而像我這種“打醬油”的人,一天能賺上個兩元錢,那是頂破天的收入了。上初中後,採茶時偶爾還能碰到洋梵來的郭雲青等外村的同學,倒是一個意外的驚喜。

其實採茶真的挺苦!由於多勞多得,採茶女起早貪黑,根本沒時間休息,也不捨得休息。晴天到中午時,烈日炎炎,尤其是採夏季茶時,烤得人口乾舌燥,汗水浸透了衣服,溼了幹,幹了溼;雨天被打溼全身,冷得瑟瑟發抖也是常有的事。像我這種不常勞作的人,採了一天茶,晚上回到家腰痠腿疼,輾轉難眠,總是難免的。可我從不曾在鄉民的臉上看到過這份愁苦,反而總能看到她們上下山時輕快的腳步,坐在一起吃飯時開心的逗樂。即使現在回憶起當年採茶的經歷,老姐也是一臉滿滿的幸福感。

楊花女 那村•那年•那事 ——記憶中的故鄉楊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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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楊花女,出生於1970年2月,原臨海桐峙廣營楊岙人,1988年畢業於溫嶺師範,

後在職進修,獲漢語言文學專業本科學歷,曾獲"臨海市教壇新秀"稱號,

現為椒江人民小學語文教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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