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侃紅樓217：白雪紅梅，貧家女雲淡風輕，閒雲野鶴，邢岫煙詠梅作紅
大觀園迎來的第一場冬雪，適逢薛寶琴等人聚齊，眾人相約蘆雪廣聯詩。一場爭奪下來，史湘雲奪冠，賈寶玉落第，被李紈罰他去櫳翠庵問妙玉討要紅梅花，回來供瓶觀賞。
期間眾人商議讓邢岫煙、李紋和薛寶琴共同作一首《詠紅梅花》的詩，就以“紅梅花”三個字為韻。於是邢岫煙分了“紅”字，李紋分了“梅”字，薛寶琴分了“花”字，等到賈寶玉扛著一枝梅花回來，三個人的詩也就作好了。
後面將逐一對三人的詩文結合個人經歷作以解讀。本文先說邢岫煙的紅梅花詩。
詠紅梅花得“紅”字邢岫煙
桃未芳菲杏未紅，衝寒先已笑東風。
魂飛庾嶺春難辨，霞隔羅浮夢未通。
綠萼添妝融寶炬，縞仙扶醉跨殘虹。
看來豈是尋常色，濃淡由他冰雪中。
邢岫煙這首《詠紅梅花》的重點在“紅”字。
“紅”字本就是《紅樓夢》第一個“字”。無論書名、絳珠仙草（子）、怡紅公子、絳雲軒、絳洞花王、紅香綠玉、千紅一窟……等等，都是“紅”的體現。
太虛幻境凸顯出女兒薄命的傾向。但凡事總有例外，曹雪芹就給了幾個人以“紅”字僥倖。
李紈的稻香村外，幾百株杏花開得烈火蒸霞一般。
賈探春的杏花籤，“日邊紅杏倚雲栽”。
小紅“林紅玉”對應林黛玉的名字寓意。
花襲人的桃花籤等，都是僥倖人。
邢岫煙這裡《詠紅梅花》得“紅”字，紅上有“紅”，註定要不一般。
“桃未芳菲杏未紅，”
桃花和杏花距離花季還遙遙無期的時候，梅花迎來了凌寒獨自開。
邢岫煙開篇不提梅花，藉由桃花、杏花作鋪墊，突出梅花的出場。
《紅樓夢》裡最要注意花的隱喻。桃花代表“逃”，杏花代表“幸”，而梅花比她們還要更早綻放，也是個祥兆。
“衝寒先已笑東風。”
梅花不像其他百花盛開在溫暖的環境中，她綻放在寒冷的冬天，對春風不屑一顧。
“笑”字何等豪邁灑脫，是邢岫煙的性情體現。
邢岫煙不能與大觀園眾人比肩。群芳就像嬌嫩的桃花和杏花，需要生長在溫暖的季節裡受不得摧殘。
邢岫煙家境清苦，從小就懂得世態炎涼寄人籬下的生活之苦。
“笑”字不是嘲笑，也不是故作姿態。而是梅花那種傲寒的淡然和坦然。哭笑由己的人生，邢岫煙拿捏的極為自如。不卑微、不屈就，我就是我！
“魂飛庾嶺春難辨，”
若是夢中能去到庾嶺（梅嶺），此時萬樹梅花盛開的景色與春天沒有區別。
庾嶺就是大庾嶺，古來為五嶺之一。在江西省大庾縣南。嶺上多植梅樹，故又名梅嶺。
唐代鄭谷《鹹通十四年府試木向榮》詩：
“ 庾嶺梅花覺， 隋堤柳暗驚。”
宋代王鞏《聞見近錄》：
“ 庾嶺險絕聞天下……紅白梅夾道，行者忘勞。”
庾嶺以南就是嶺南，氣候溫暖，冬春兩季的界限並不分明。梅花開則為冬，桃花杏花開則為春。與前兩句呼應。
第四十回金鴛鴦三宣牙牌令，薛姨媽有
“十月梅花嶺上香。”
就是指“庾嶺”梅花。邢岫煙在此呼應，則是日後她被薛姨媽求聘與薛蝌訂婚的伏筆。讀書人要注意前後關聯。
“庾嶺”為梅花，“春”為紅色，邢岫煙緊扣詩題“紅”字。
“霞隔羅浮夢未通。”
可惜紅梅花顏色嬌豔，不具備打通夢境的條件，去不得庾嶺，無法像趙師雄在羅浮山遇見梅花仙子那般幸運。
據《龍城錄·趙師雄醉憩梅花下》記載：
“隋開皇中，趙師雄遷羅浮。一日天寒日暮，在醉醒間，因憩僕車於松林間，酒肆旁舍，見一女人，淡妝素服，出迓師雄。”與語，但覺芳香襲人。至酒家共飲，有綠衣童子，笑歌戲舞。師雄醉寐，“但覺風寒相襲，久之東方已白，師雄起視，乃在大梅花樹下”。
蘇軾曾有
“月下縞衣來扣門。酒醒夢覺起繞樹”
的慨嘆。
趙師雄夢中梅花仙子為白梅花，著縞衣。邢岫煙借“霞”字謂“紅”，指出雖有“綺夢”奈何紅梅不能通夢，未得夢中與梅花仙子一會。
“綠萼添妝融寶炬，”
但也不用遺憾，紅梅花彷彿綠萼仙子盛裝之下，在紅燭燃燒的光輝中出場那樣美豔。
據《增補事類統編·花部·梅》“萼綠仙人”注引《石湖梅譜》：
“梅花純綠者，好事者比之九嶷仙人萼綠華雲。”
《太平廣記》卷第五十七·女仙二：
萼綠華者，女仙也。年可二十許，上下青衣，顏色絕整。以晉穆帝昇平三年己未十一月十日夜降於羊權家。自雲是南山人，不知何仙也。自此一月輒六過其家。權字道學，即晉簡文黃門郎羊欣祖也。權及欣，皆潛修道要，耽玄味真。綠華雲：“我本姓楊。”又云是九嶷山中得道羅鬱也……
其實“綠萼”也是梅花，處於待放時候。一般採集綠萼梅可入藥。《本草綱目拾遺》：
綠萼梅，疏肝理氣以散結。用於瘰癧不消。“助（脾胃）清陽之氣上升”。
一枝紅梅花上，必然有盛放的紅梅，有含苞待放的綠萼，也有盛放已過，顏色轉淡近乎於白的梅花。
“縞仙扶醉跨殘虹。”
又像穿著素白的仙子醉酒後兩頰酡紅，本已不可方物。卻又穿過彩虹，借殘虹的色彩增添了顏色，更襯出人比花嬌。
“縞仙”就是穿著白色紗衣的仙子，不止用於梅花。比如賈探春和林黛玉的《詠白海棠》也有
“莫謂縞仙能羽化”，“月窟仙人縫縞袂”
等句。詠白海棠突出“白”字，用“縞仙”比喻。
邢岫煙詠“紅梅花得紅字”，“紅”是主，梅花是輔。縞仙的白藉以與紅對照，突出紅的嬌豔，也顯出紅梅褪色後的顏色。
“看來豈是尋常色，”
一看梅花的紅就不是平常可見的庸脂俗粉。
拔高紅梅花的“紅”非比尋常的美麗，借花喻人自詡。雖不出身大家富貴，卻也自身高潔配得上大觀園群芳，
這句詩另一層意思要尤其注意。邢岫煙家貧，就算不那麼在意，也難免讓她產生一點“自卑”，這是一句自我標榜。
“濃淡由他冰雪中。”
無論綻放時嬌紅，還是盛放過後轉為縞素都不放在心上，依然故我的綻放在冰雪之中，不去計較得與失。
最後一句收尾，邢岫煙借詩抒懷明志。將她閒雲野鶴的氣質完整呈現出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這樣的邢岫煙，才是人間絕色。
《詠紅梅花得紅字》，令邢岫煙真正嶄露頭角，讓人刮目相看。
這裡“冰雪”“寒冬”算是她的個人處境。她家清貧，沒有物質支援。來賈府也是為了投奔姑媽邢夫人。
所有女兒中，邢岫煙最窮，她不可能一點不介意。頭天眾人下雪穿著貂裘，富麗堂皇，只有她是日常冬衣，並沒有遮風避雪的斗篷。
但邢岫煙難能可貴之處在於她知道“自己”，並不奢求“不可得”。命運給她什麼，就接受什麼。
邢忠夫婦被酒糟透了的人物，竟然能夠雞窩裡飛出金鳳凰，養出邢岫煙這樣閒雲野鶴的女兒，實在僥倖。
當然，這裡還有妙玉的功勞。邢岫煙詠紅梅花拔得頭籌，還因她是妙玉的徒弟。彼時眾人還不知道，也算一個伏筆。
邢岫煙《詠紅梅花得紅字》，藉以比喻她的人生舛途和逆勢不屈。冬天已至春天不遠，屬於邢岫煙的人生才即將開始。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世事無常誰知道？未來賈家抄家後，邢岫煙或許就會“縞仙扶醉跨殘虹”，得了富貴的餘幸。她定親的薛蝌有金蟾之意，未來可期。
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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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君箋雅侃紅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