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生簡史》這個專欄裡，我主要講人生，既講廣義的人生，也講狹義的人生，包括我自己的人生。這是一個非常有趣的話題。如果你能參與進來，那就更好了。我們一起聊聊，一起享受人生的喜怒哀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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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軌跡因偶爾的機緣而改變
章劍華
愛因斯坦曾這樣解釋相對論中的時間：當你站在火爐前的時候，你會覺得很熱，而且到了一定程度，你就會感覺時間過得相當慢，恨不得馬上離開。但是，當你站在一個戀愛的美女面前的時候，你也可能會覺得發熱，但是到一定時間後，你會覺得時間過得很快，捨不得離開。
在等待錄取通知書的那段時間裡，我深切地感受和理解了時間相對論，覺得時間突然變得好慢，真是度日如年！
直至高考錄取工作接近尾聲，我也沒有等到好訊息。
我懷著失落的心情迎來了新的一年。元旦剛過，大隊組織民工到滆湖（現在也稱西太湖）圍湖造田。那天一早，我趕到大隊部領取我的具體任務，母親則把我的衣服和被子包紮好，連同勞動工具送到了隊裡去滆湖工地的水泥船上。
也就是在那一天，我的錄取通知書竟寄到了南新中學。我的高中班主任徐華君老師拿到我的通知書，二話沒說，轉身就跑向我家報喜。學校離我家有兩裡多路，徐老師一路上逢人便說：“章劍華錄取了！章劍華錄取了！”
跑到我家時，徐老師已是汗流滿面。母親接過通知書，竟一句感激的話也講不出來，甚至忘記給氣喘吁吁的徐老師倒杯茶。母親的第一反應就是立即把這一喜訊告訴我。母親跑到隔壁的供銷社，請人撥通了大隊部的電話。
當我從電話裡得知錄取的訊息時，不知為什麼，我既沒有高興得跳起來，更沒有像范進中舉那樣失常失態，反而顯得頗為冷靜。也許是這份遲到的入學通知書，讓我心裡冷得一下子熱不起來了吧。我把訊息告訴在場的大隊書記，沒等書記說些什麼，便轉身往家裡跑。
家裡擠滿了整整一屋子的人。左鄰右舍的許多人都過來了。父母笑逐顏開，滿屋歡聲笑語。見到我回來，大家都向我祝賀。那位蔣姓婦女高聲地說道：“劍華，怎麼樣，瞎子沒有瞎說吧？”引得大家鬨堂大笑。此時此景，我心頭一熱，全身的血液如翻江倒海一般。這激動，與其說是因為見到了朝思暮想的入學通知書，還不如說是被眼前熱情的場景和真摯的情誼所感染。
等大家走後，我詳細地看了入學通知書，才知道自己錄取的學校是鎮江第二師範學校。我頓覺納悶：我在志願書上沒有填寫這所學校啊。我的第一志願分明填寫的是“江蘇省外貿學校”，後面還有是“江蘇省物資學校”“江蘇省商業學校”等。
那麼，怎麼會被二師錄取的呢？後來得知，那時“文革”剛結束，學校教師奇缺，國家為了把教育搞上去，決定先從培養師資抓起，便同意師範院校在高考成績較好的學生中優先錄取。我的數學成績不算太高，而語文考了87分，屬於高分，因而被鎮江二師的中文專業錄取了。
現在學校錄取必須嚴格尊重考生本人志願，而在當時毋需徵求本人意見，考生也不會提出任何異議，只要能錄取就謝天謝地了。
一個偶爾的機緣，甚至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或許就會改變一個人的人生軌跡。
這樣的情況曾發生在許多人身上。大名鼎鼎的大畫家齊白石原是一個小木匠，一次在顧主家見到了一本《芥子園畫譜》，便借了下來，每天晚上收工回家後，就著松油柴火，一幅一幅地臨摹，不久他畫的畫就在方圓百里小有名氣，並傳到了鄉紳胡沁園的耳朵裡。這位鄉紳無心功名，醉心書畫，且特別愛才，一次他聽說齊白石在他家附近的賴家做活，竟親自趕了過去，勸齊白石一面讀書學畫，一面賣畫養家。齊白石聽了胡沁園的勸說，扔下了木匠活計，專攻丹青，日後終成享譽國內外畫壇的名家大師。試想，如果沒有那次與胡沁園相見的機緣，沒有他的點撥，齊白石的人生軌跡就也許不會改變，恐怕一生就是個木匠，不可能成為丹青巨擘。
我當然不能與齊白石相提並論，但人生軌跡的改變有相同之處。不過，齊白石是因人勸說而變，我是因國家需要而變。現在回過頭來看，當時錄取什麼學校，也就決定了一個人的人生軌跡。如果我被省外貿學校或其他什麼學校錄取，那我走的路會是大相徑庭。但是，無論是當時還是現在，我都沒有埋怨和後悔。而且，我非常感激並感到自豪的是，國家為我定下了人生的志願，國家改變了我的人生軌跡。
在當時，無論是考上大學還是錄取中專，似乎沒有多大的區別，都被視為“鯉魚跳龍門”。
那段時間，人們都把羨慕和讚許的眼光投向我們這些被錄取的學生，其光榮程度決不亞於參軍入伍。雖然沒有胸戴大紅花，頒發光榮榜，但全身上下都罩上了美麗金黃的光環。大隊和生產隊為我召開了歡送會，送了鋼筆、筆記本等學習用品。隊裡的社員們還湊錢幫我買了一些日常用品。尤其讓我感動的是，那位經常吵架的婦女，用了幾天的時間，日夜趕做了一雙布鞋，送給我帶到學校裡穿。鄉親們的那份真誠，那份情誼，使我終身難忘。
這些日子，父母更是忙碌而快樂著。母親整天喜上眉梢，為我準備著上學所需的各種物品。父親的臉上露出了少有的微笑，辦手續、遷戶口，都由他一手操辦，其勁頭、其情緒，就像是自己中了狀元。
更讓我沒有想到的是，父親用他僅有的積蓄，花30元錢為我買了一隻鐘山牌手錶，這在當時是奢侈品了。對於一向節儉吝嗇的父親來說，是破天荒的大方了。我喜出望外、受寵若驚。
轉眼間，到了開學的時候了。臨行前，我挨家挨戶去道別。大家既從心底裡為我高興，又依依不捨。一些老年人拉著我的手有說不完的話，說的最多的一句話是：“劍華啊，你有出息了，可不能忘記我們哪！”我連連點頭，一再表示不會忘記大家。我是這麼說的，心裡也是這麼想的。
在回鄉勞動的兩年時間裡，我與隊裡的社員們朝夕相處、同甘共苦，產生了深厚的感情。是他們手把手地教會我農活，是他們推舉我當上了隊幹部，更是他們勤勞樸實的性格和吃苦耐勞的精神教育鼓勵了我。我深深地感激他們，永遠不會忘記他們。
最後，我去向隊裡的孤寡老人吳細狗道別，他是我最放心不下的。過去我母親一直照顧著他，我當隊幹部後，對他也是特別照顧，儘可能多分些糧草給他，逢年過節還送上幾斤肉和幾元錢。我找到他時，他正在場地上曬太陽。見著我便扭過頭去擦眼淚，我不知說些什麼是好。別看他無依無靠，但人窮志不窮，餓死也不求人，從不掉淚。今天他卻抹著眼淚說：“劍華，你要上學去了，今後誰也不會把我放在心上了。”我一邊安慰他，一邊從口袋裡摸出幾元錢給他，可他死活不肯收，推了又推，我只好把錢硬塞到他的口袋裡，跑著離開了。
付出真心，收穫真情。離開家鄉的那天上午，幾乎全隊的人都來送我。人群中，吳細狗老人站在遠處，沒有上來與我道別，也沒有向我招手，只是默默地看著我。此時無聲勝有聲，我知道他的心事，領會他的心意。
我帶著家人和鄉親們的關愛與囑託，帶著對他們的感激和思念，離開了生我養我的故鄉，踏上了求學之路。
（文中圖片均來源於網路）
“章劍華人文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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