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末特刊】british鳴:在溪邊的小草上,走出了外祖父家的親戚們。

【週末特刊】british鳴:在溪邊的小草上,走出了外祖父家的親戚們。

【週末特刊】british鳴:在溪邊的小草上,走出了外祖父家的親戚們。

Dante Gabriel Rossetti (1828-1882), Hamlet and Ophelia, 1858, pen and black ink on paper, 30。9 x 26。1 cm。 British Museum

/ 蕭紅 /

金花菜在三月的末梢就開遍了溪邊。我們的車子在朝陽裡軋著山下的紅綠顏色的小草,走出了外祖父的村梢。

車伕是遠族上的舅父,他打著鞭子,但那不是打在牛的背上,只是鞭梢在空中繞來繞去。

“想睡了嗎?車剛走出村子呢!喝點梅子湯吧!等過了前面的那道溪水再睡。”外祖父家的女傭人,是到城裡去看她的兒子的。

“什麼溪水,剛才不是過的嗎?”從外祖父家帶回來的黃貓也好像要在我的膝頭上睡覺了。

“後塘溪。”她說。

“什麼後塘溪?”我並沒有注意她。因為外祖父家留在我們的後面,什麼也看不見了,只有村梢上廟堂前的紅旗杆還露著兩個金頂。

“喝一碗梅子湯吧,提一提精神。”她已經端了一杯深黃色的梅子湯在手裡,一邊又去蓋著瓶口。

“我不提,提什麼精神,你自己提吧!”

他們都笑了起來,車伕立刻把鞭子抽響了一下。

“你這姑娘……頑皮,巧舌頭……我……我……”他從車轅轉過身來,伸手要抓我的頭髮。

我縮著肩頭跑到車尾上去。村裡的孩子沒有不怕他的,說他當過兵,說他捏人的耳朵也很痛。

五雲嫂下車去給我採了這樣的花,又採了那樣的花,曠野上的風吹得更強些,所以她的頭巾好像是在飄著。因為鄉村留給我尚沒有忘卻的記憶,我時時把她的頭巾看成烏鴉或是鵲雀。她幾乎是跳著,幾乎和孩子一樣。回到車上,她就唱著各種花朵的名字,我從來沒看到過她這像樣放肆一般歡喜。

車伕也在前面哼著低粗的聲音,但那分不清是什麼詞句。那短小的煙管順著風時時送著煙氛,我們的路途剛一開始,希望和期待都還離得很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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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ndine Giving the Ring to Massaniello, Fisherman of Naples, 1846 by Joseph Mallord William Turner (1775–1851)

我終於睡了,不知是過了後塘溪,是什麼地方,我醒過一次,模模糊糊的好像那管鴨的孩子仍和我打著招呼,也看到了坐在牛背上的小根和我告別的情景……也好像外祖父拉住我的手又在說:“回家告訴你爺爺,秋涼的時候讓他來鄉下走走……你就說你老爺醃的鵪鶉和頂好的高粱酒等著他來一塊喝呢……你就說我動不了,若不然,這兩年,我總也去……”

喚醒我的不是什麼人,而是那空空響的車輪。我醒來,第一下看到的是那黃牛自己走在大道上,車伕並不坐在車轅。在我尋找的時候,他被我發現在車尾上,手上的鞭子被他的煙管代替著,左手不住在擦著下頦,他的眼睛順著地平線望著遼闊的遠方。

我尋找黃貓的時候,黃貓坐到五雲嫂的膝頭上去了,並且她還撫摸貓的尾巴。我看看她的藍布頭巾已經蓋過了眉頭,鼻子上顯明的皺紋因為掛了塵土,更顯明起來。

他們並沒有注意到我的醒轉。

“到第三年他就不來信啦!你們這當兵的人……”

我就問她:“你丈夫也是當兵的嗎?”

趕車的舅舅,抓了我的辮髮,把我向後拉了一下。

“那麼以後……就總也沒有信來?”他問他。

“你聽我說呀!八月節剛過……可記不得哪一年啦,吃完了早飯,我就在門前餵豬,一邊啌啌地敲著槽子,一邊嗃嘮嗃嘮地叫著豬……哪裡聽得著呢?南村王家的二姑娘喊著:‘五雲嫂,五雲嫂……’一邊跑著一邊喊:‘我娘說,許是五雲哥給你捎來的信!’真是,在我眼前的真是一封信,等我把信拿到手哇!看看……我不知為什麼就止不住心酸起來……他還活著嗎!他……眼淚就掉在那紅籤條上,我就用手去擦,一擦這紅圈子就印到白的上面去。把豬食就丟在院心……進屋換了件乾淨衣裳。我就趕緊跑,跑到南村的學房見了學房的先生,我一面笑著就一面流著眼淚……我說:‘是外頭人來的信,請先生看看……一年來的沒來過一個字。’學房先生接到手裡一看,說不是我的。那信我就丟在學房裡跑回來啦……豬也沒有喂,雞也沒有上架,我就躺在炕上啦……好幾天,我像失了魂似的。”

“從此就沒有來信?”

“沒有。”她打開了梅子湯的瓶口,喝了一碗,又喝一碗。

“你們這當兵的人,只說三年二載……可是回來……回來個什麼呢!回來個魂靈給人看看吧……”

“什麼?”車伕說,“莫不是陣亡在外嗎……”

“是,就算吧!音信皆無過了一年多。”

“是陣亡?”車伕從車上跳下去,拿了鞭子,在空中抽了兩下,似乎是什麼爆裂的聲音。

“還問什麼……這當兵的人真是凶多吉少。”她褶皺的嘴唇好像撕裂了的綢片似的,顯著輕浮和單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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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nte Gabriel Rossetti and Ford Madox Brown, Beata Beatrix, 1877, oil on canvas, 86。4 x 68。2 cm。 Birmingham Museum and Art Gallery

車子一過黃村,太陽就開始斜了下去,青青的麥田上飛著鵲雀。

“五雲哥陣亡的時候,你哭嗎?”我一面捉弄著黃貓的尾巴,一面看著她。但她沒有睬我,自己在整理著頭巾。

等車伕顛跳著來到了車尾,扶了車欄,他一跳就坐在了車轅,在他沒有抽菸之前,他的厚嘴唇好像關緊了的瓶口似的嚴密。

五雲嫂的說話,好像落著小雨似的,我又順著車欄睡下了。

等我再醒來,車子停在一個小村頭的井口邊,牛在飲著水,五雲嫂也許是哭過,她陷下的眼睛高起了,並且眼角的皺紋也張開來。車伕從井口絞了一桶水提到車子旁邊:“不喝點嗎?清涼清涼……”

“不喝。”她說。

“喝點吧,不喝就是用涼水洗洗臉也是好的。”他從腰帶上取下手巾來,浸了浸水,“揩一揩!塵土迷了眼睛……”

當兵的人,怎麼也會替人拿手巾?我感到了驚奇。我知道的當兵的人就會打仗,就會打女人,就會捏孩子們的耳朵。

“那年冬天,我去趕年市……我到城裡去賣豬鬃,我在年市上喊著:‘好硬的豬鬃來……好長的豬鬃來……’後一年,我好像把他爹忘下啦……心上也不牽掛……想想那沒有個好,這些年,人還會活著!到秋天,我也到田上去割高粱,看我這手,也吃過氣力……春天就帶著孩子去做長工,兩個月三個月的就把家拆了。冬天又把家歸攏起來。什麼牛毛啦……豬毛啦……還有些收拾來的鳥雀的毛。冬天就在家裡收拾,收拾乾淨了呀……就選一個暖和的天氣進城去賣。若有順便進城去的車呢,把禿子也就帶著……那一次沒有帶禿子。偏偏天氣又不好,天天下清雪,年市上不怎麼熱鬧;沒有幾捆豬鬃也總賣不完。一早就蹲在市上,一直蹲到太陽偏西。在十字街口,一家大買賣的牆頭上貼著一張大紙,人們來來往往的在那裡看,像是從一早那張紙就貼出來了!也許是晌午貼的……有的還一邊看,一邊念出來幾句。我不懂得那一套……人們說是告示,告示,可是告的什麼,我也不懂那一套……‘告示’倒知道是官家的事情,與我們做小民的有什麼長短!可不知為什麼看的人就那麼多……聽說麼,是捉逃兵的‘告示’……又聽說麼……又聽說麼……幾天就要送到縣城來槍斃……”

“哪一年?槍斃逃兵二十多個的那回事嗎?”車伕把卷起的衣袖在下意識裡把它放下來,又用手掃著下頦。

“我不知道那叫什麼年……反正槍斃不槍斃與我何干,反正我的豬鬃賣不完就不走運氣……”她把手掌互相擦了一會,猛然,像是拍著蚊蟲似的,憑空打了一下:“有人念著逃兵的名字……我看著那穿黑馬褂的人……我就說:‘你再念一遍!’起先豬毛還拿在我的手上……我聽到了姜五雲姜五雲的,好像名字響了好幾遍……我過了一些時候才想要嘔吐……喉管裡像有什麼腥氣的東西噴上來,我想嚥下去……又咽不下去……眼睛冒著火苗……那些看告示的人往上擠著,我就退在了旁邊,我再上前去看看,腿就不做主啦!看告示的人越多,我就退下來了!越退越遠啦……”

她的前額和鼻頭都流下汗來。

“跟了車,回到鄉里,就快半夜了。一下車的時候,我才想起了豬毛……哪裡還記得起豬毛……耳朵和兩張木片似的啦……包頭巾也許是掉在路上,也許是掉在城裡……“

她把頭巾掀起來,兩個耳朵的下梢完全丟失了。

“看看,這是當兵的老婆……”

這回她把頭巾束得更緊了一些,所以隨著她的講話那頭巾的角部也起著小小的跳動。

“五雲倒還活著,我就想看看他,也算夫婦一回……

“……二月裡,我就揹著禿子,今天進城,明天進城……告示聽說又貼了幾回,我不去看那玩意兒,我到衙門去問,他們說,這裡不管這事,讓我到兵營裡去……我從小就怕見官……鄉下孩子,沒有見過。那些帶刀掛槍的,我一看到就發顫……去吧!反正他們也不是見人就殺……後來常常去問,也就不怕了。反正一家三口,已經有一口拿在他們的手心裡……他們告訴我,逃兵還沒有送過來。我說什麼時候才送過來呢?他們說:‘再過一個月吧!’等我一回到鄉下就聽說逃兵已從什麼縣城,那是什麼縣城?到今天我也記不住那是什麼縣城……就是聽說送過來啦就是啦……都說若不快點去看,人可就沒有了。我再揹著禿子,再進城……去問問,兵營的人說:‘好心急,你還要問個百八十回。不知道,也許就不送過來的。’……有一天,我看著一個大官,坐著馬車,叮咚叮咚地響著鈴子,從營房走出來了……

【週末特刊】british鳴:在溪邊的小草上,走出了外祖父家的親戚們。

Undergrowth, Saint-Rémy-de-Provence, July 1889 Vincent van Gogh (1853 - 1890)

我把禿子放在地上,我就跑過去,正好馬車是向著這邊來的,我就跪下了,也不怕馬蹄就踏在我的頭上。

“‘大老爺,我的丈夫……姜五……’我還沒有說出來,就覺得肩膀上很沉重……那趕馬車的把我往後面推倒了,好像跌了跤似的我爬在道邊去。

只看到那趕馬車的也戴著兵帽子。

“我站起來,把禿子又背在背上……營房的前邊,就是一條河,一個下半天都在河邊上看著河水。有些釣魚的,也有些洗衣裳的。遠一點,在那河灣上,那水就深了,看著那浪頭一排排的從眼前過去。不知道幾百條浪頭都坐著看過去了。我想把禿子放在河邊上,我一跳就下去吧!留他一條小命,他一哭就會有人把他收了去。

“我拍著那小胸脯,我好像說:‘禿兒,睡吧。’我還摸摸那圓圓的耳朵,那孩子的耳朵,真是,長得肥滿,和他爹的一模一樣,一看到那孩子的耳朵,就看到他爹了。“

她為了讚美而笑了笑。

“我又拍著那小胸脯,我又說:‘睡吧!禿兒。’我想起了,我還有幾吊錢,也放在孩子的胸脯上吧!正伸手去放……放的時節……孩子睜開眼睛了……又加上一隻風船轉過河灣來,船上的孩子喊媽的聲音我一聽到,我就從沙灘上面……把禿子抱……抱在……懷裡了……“

她用包頭巾像是按了按她的喉嚨,隨著她的手,眼淚就流了下來。

“還是……還是揹著他回家吧!哪怕討飯,也是有個親孃……親孃的好……”

那藍色頭巾的角部,也隨著她的下頦顫抖了起來。

我們車子的前面正過著羊群,放羊的孩子口裡響著用柳條做成的叫子,野地在斜過去的太陽裡邊分不出什麼是花,什麼是草了!只是混混黃黃的一片。

車伕跟著車子走在旁邊,把鞭梢在地上蕩起著一條條的煙塵。

“……一直到五月,營房的人才說,就要來的,就要來的……五月的末梢,一隻大輪船就停在了營房門前的河沿上。不知怎麼這樣多的人!比七月十五看河燈的人還多……”

她的兩隻袖子在招搖著。

“逃兵的家屬,站在右邊……我也站過去,走過一個戴兵帽子的人,還每人給掛了一張牌子……誰知道,我也不認識那字……”

“要搭跳板的時候,就來了一群兵隊,把我們這些掛牌子的……就圈了起來……‘離開河沿遠點,遠點……’他們用槍把手把我們趕到離開那輪船有三四丈遠……站在我旁邊的,一個白鬍子的老頭,他一隻手提著一個包裹,我問他:‘老伯,為啥還帶來這東西?’……我有一個兒子和一個侄子……一人一包……回陰曹地府,不穿潔淨衣裳是不上高的。跳板搭起來了……一看跳板搭起來就有哭的……我是不哭,我把腳跟立得穩穩當當的,眼睛往船上看著……可是,總不見出來……過了一會,一個兵官,挎著洋刀,手扶著欄杆說,讓家屬們再往後退退……就要下船……聽著嗃嘮一聲,那些兵隊又用槍把手把我們向後趕了過去,一直趕上了道旁的豆田,我們就站在豆秧上,跳板又呼隆隆地搭起了一塊……走下來了,一個兵官領頭……那腳鐐子,嘩啦嘩啦的……我還記得,第一個還是個小矮個……走下來五六個啦……沒有一個象禿子他爹寬寬肩膀的,是真的,很難看……兩條胳臂直伸伸的……我看了半天工夫才看出手上都是戴了銬子的。

【週末特刊】british鳴:在溪邊的小草上,走出了外祖父家的親戚們。

Detail of ‘An Elegant Bouquet’ by Gustave Jean Jacquet (french, 1846 - 1909)

“旁邊的人越哭,我就格外更安靜。我只把眼睛看著那跳板……我要問問他爹‘為啥當兵不好好當,要當逃兵……你看看,你的兒子,對得起嗎?’二十來個,我不知道哪個是他爹,遠看都是那麼個樣兒。一個年輕的媳婦……還穿了件綠衣裳,發瘋了似的,穿開了兵隊搶過去了……當兵的哪肯叫她過去……就把她抓回來,她就在地上打滾,她喊:‘當了兵還不到三個月呀……還不到……’兩個兵隊的人,就把她抬回來,那頭髮都披散開啦。”

又過了一袋煙的工夫,才把我們這些掛牌子的人帶過去……越走越近了,越近也就越看不清楚哪個是禿子他爹……眼睛起了白蒙……又加上別人都嗚嗚咽咽的,哭得我多少也有點心慌……

“還有的嘴上抽著菸捲,還有的罵著……就是笑的也有。當兵的這種人……不怪說,當兵的不惜命……

“我看看,真是沒有禿子他爹,哼!這可怪事……我一回身就把一個兵官的皮帶抓住:‘姜五雲呢?’‘他是你的什麼人?’‘是我的丈夫。’我把禿子放在地上啦,放在地上那不做美的就哭起來,我啪的一聲,給禿子一個嘴巴……接著我就打了那兵官:‘你們把人消滅到什麼地方去啦?’‘好的……好傢伙……夠朋友……’那些逃兵們就連起聲來跺著腳喊。

“兵官看看這情形趕快叫當兵的把我拖開啦……他們說:‘不只姜五雲一個人,還有兩個沒有送過來,明後天,下一班船就送來……逃兵裡他們三個是頭目。’我揹著孩子就離開了河沿,就掛著牌子走下去了,我一路走,一路兩條腿發顫。奔來看熱鬧的人滿街滿道啦……我走過了營房的背後,兵營的牆根下坐著那提著兩個包裹的老頭,他的包裹只剩了一個。我說:“老伯,你的兒子也沒來嗎?’我一問他,他就把背脊弓了起來,用手把鬍子放在嘴唇上,咬著鬍子就哭啦!

“他還說:‘因為是頭目,就當地正法了咧!’當時我還不知道這‘正法’是什麼……”

她再說下去,那是完全不相接連的話頭。

“又過三年,禿子八歲的那年,把他送進了豆腐房……就是這樣,一年我來看他兩回。二年回家一趟……回來也就是十天半月的……”

車伕離開車子,在小毛道上走著,兩隻手放在背後,太陽從橫面把他拖成一條長影,他每走一步,那影子就分成了一個叉形。

“我也有家小……”他的話從嘴唇上流了下來似的,好像他對著曠野說的一般。

“喲!”五雲嫂把頭巾放鬆了些。

“什麼!”她鼻子上的褶皺糾動了一些時候,“可是真的……兵不當啦也不回家……”

“哼!回家!就揹著兩條腿回家?”車伕把肥厚的手揩扭著自己的鼻子笑了。

“這幾年,還沒多少賺幾個?”

“都是想賺幾個呀!才當逃兵去啦!”他把腰帶更束緊了一些。

我加了一件棉衣,五雲嫂披了一張毯子。

“嗯!還有三里路……這若是套的馬……嗯!一顛搭就到啦!牛就不行,這牲口性子沒緊沒慢,上陣打仗,牛就不行……”車伕從草包取出棉襖來,那棉襖順著風飛著草末,他就穿上了。

【週末特刊】british鳴:在溪邊的小草上,走出了外祖父家的親戚們。

Under the Temple Eaves by Edwin Howland Blashfield (American, 1848–1936)

黃昏的風,卻是和二月裡的一樣。車伕在車尾上打開了外祖父給祖父帶來的酒罈。

“喝吧!半路開酒罈,窮人好賭錢……喝上兩杯……”他喝了幾杯之後,把胸膛就完全露在外面。他一面嚼著肉乾,一邊嘴上起著泡沫。風從他的嘴邊走過時,他唇上的泡沫也洪大了一些。

我們將奔到的那座城,在一種灰色的氣氛裡,只能夠辨別那不是曠野,也不是山岡,又不是海邊,又不是樹林……

車子越往前進,城座看來越退越遠。臉孔和手上,都有一種黏黏的感覺……再往前看,連道路也看不到盡頭……

車伕收拾了酒罈,拾起了鞭子……這時候,牛角也模糊了去。

“你從出來就沒回過家?家也不來信?”五雲嫂的問話,車伕一定沒有聽到,他打著口哨,招呼著牛。後來他跳下車去,跟著牛在前面走著。

對面走過一輛空車,車轅上掛著紅色的燈籠。

“大霧!”

“好大的霧!”車伕彼此招呼著。

“三月裡大霧……不是兵災,就是荒年……”

兩個車子又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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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dgar Degas (1834-1917), Blue dancers, 1898, pastel on paper, 65 x 65 cm。 The Pushkin State Museum of Fine Art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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鳥人與魚整理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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